第4章 他抱有目的而来
“啊……”
对面传来方丽茉的哀叹,她重重搁下红笔,脸上尽是不快。
“怎么了?”问询的是另一处的同事。
“这试卷,”方丽茉拍了拍面前的试卷生气地说,“我真是改不下去了,怎么能那么简单的题都做不出来呢?”
“2班呢,你敢信,给我做成这样!”方丽茉做出个夸张的表情说。
“2班?”搭话的女同事愣住,“不该吧?”
“除了陈青勉的,我一个都不满意!”
一听到陈青勉的名字,女同事就笑了。
“我看是你要求太高了吧!”女同事摆摆手,“用陈青勉的作业当样本,真亏你想得出来,陈青勉是什么档次学生?一般人不能比的。”
见方丽茉还是不开心,女同事又劝道:“要照你这样的标准,那我们科也是差不多的,除了陈、青、勉。”
“你说都是吃大米饭长大的,怎么人跟人就这么不一样呢?”方丽茉吐槽道。
“说明人家家教好啊,我见过他父母一面,父亲温文尔雅的,母亲又漂亮又高挑,一家人站在一起,真叫人羡慕!”女同事握紧双手,眼底流露出憧憬的目光。
“以前高一的时候,我带过他一学期,那会儿他是我课代表,”女同事使劲地拍了下掌,继续说,“哎呀,那事情做的……就拿个最简单的来讲,那每回给我抱上来的作业都整理得干干净净,全都卡在要批的那页,太细心了。”
“真不愧是陈青勉。”方丽茉连连赞叹。
“是啊,”说到这里,女同事的语气就变得有些遗憾,“只可惜,他后边休学那么久,原来跟他同班的都毕业了,他才回来。”
陈青勉因病休学的事几乎每个老师都知道,这孩子乖,没有谁不喜欢他,听说他生病以后,连校长都特地打电话去他家关心呢。
陈青勉。
这三个字出现在办公室的频率很高。
其实老师也跟学生一样八卦,好的学生和坏的学生总是成为闲聊的话题中心。
若是以前,黎敏枝也就听听,可今天……
“刺啦——”
是椅子被推开的声音,略有些刺耳。
方丽茉跟女同事停下对话,纷纷看向抱着教科书朝外走去的黎敏枝,她好像还带着一身的火星?
但她走得太快,所以两个人也不确定。
“是不是……”方丽茉捂住嘴巴,“我们太大声了?”
“不会吧,我们有很大声吗?不就是普普通通的讲话?”女同事面露疑色,她顺手端起保温杯饮下一口,又说,“话说,她叫什么来着?”
黎敏枝在办公室的存在度不算太高,到今天,她也只是偶然会跟方丽茉打个招呼。
“黎敏枝。”方丽茉答。
“哦,对……”女同事这才想起来,“你跟她熟吗?”
方丽茉无奈地挤出个笑,呵呵笑了两声才说:“你觉得呢?”
“她好奇怪哦,”女同事嘟囔着,“整天话都不讲的……我好想伊人啊……”
“她又不是伊人。”方丽茉说。
是啊,曾经坐在方丽茉对面的伊人多么热情温柔,下了课大家就在办公室里聊天,什么都聊,聊得不亦乐乎,有时下自习了大伙儿还会一起去夜宵摊约个饭呢。
如果不发生那件事,那么现在她一抬头看见的,应该是伊人,哪怕黎敏枝今年进校,她也不会坐在这儿。
倒不是说黎敏枝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一个人的习惯忽然被改变,是会有一段时间怅然失措的。
方丽茉抬起左手撑住下巴。
目光自然而然投在黎敏枝的桌面。
干净整洁。
由此投射而出的,是对方的严谨。
黎敏枝的确是个很严谨的人,从她对待学生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方丽茉经常看见她把学生叫来办公室训诫。
她性子冷,训起人还真有些风范。
是个严格的老师。
跟伊人……区别很大。
“所以我到现在也没办法理解谭正究竟是怎么想的?怎么会舍得跟伊人离婚?这我要是个男的,一定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女同事挥着拳头说。
没有孩子又怎么样?都什么年代了!
“离婚也不算坏事啊,”方丽茉应和,“起码把谭正看了个明明白白,要再耽搁几年,吃亏的还不是伊人啊。”
女同事皱眉:“哎,可是……我好心疼伊人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上回听你说她回家了对吧?”
发生变故的那段时间,伊人几乎每天都是憔悴的。
方丽茉重新拿起红笔,垂下头去。
“对啊。”
现在的伊人啊,有自己的家了。
在海市。
她跟陈映在一起的消息只有方丽茉跟她老公知道,她也恪守着对伊人的承诺,把这件事严严实实地埋在心里。
不管陈映多好,多优秀……
也不管她是不是已经离婚。
这一切一切都不能掩盖他们曾是师生的事实,但他们在一起了,因为相互喜欢,所以组成了一个家庭。
正如她刚才强调的,师生。
这是伊人与陈映永远逃不开的身份桎梏。
它需要被顾忌,社会对它的容忍度并不高,尽管存在即合理。
陈青勉。
黎敏枝的耳朵要被这三个字塞满了,它就像垃圾桶,在再也塞不下的时候需要倾倒,否则就会变臭变脏。
离上课还有好几分钟,她慢吞吞地走着,脑子还在闹腾,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已经进入教学楼,四周都是吵吵嚷嚷的学生,黎敏枝带着书穿梭而过,预备铃猝不及防地敲响,她才想起来要看看课表。
从相册里调出储存的图片,黎敏枝的脸一下就黑了。
高二(2)班。
她逃不了。
如果选择不听见陈青勉的名字,那么她就得被迫选择亲眼去看他。
看他在班级多么乖巧听话,成为每个老师嘴里的榜样,他被夸赞得天花乱坠,连带着他的家人也是光鲜亮丽。
黎敏枝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高二年级的课程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剩余的几个知识点讲或不讲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走到2班门口了,黎敏枝深吸一口气,然后抬脚。
黎敏枝推开门,大步走上讲台,放好手里的书后,她对坐在第一排的女班长说:“班长,把试卷发下去。”
说完,她就把一套提前准备好的试卷递给女班长。
面临会考的理科班,刷题才是最实在的。
要说讲课,这些学生是不会有心思听的。
黎敏枝坐下来,埋头翻阅那本还有些新的教材,但其实她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眼前是一片虚幻。
“老师……”
安静被人撕开,是被一道清亮的声音撕开的。
黎敏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对方在叫自己,她朝发声的人看去,浑身僵硬。
是陈青勉,他坐得很端正,左手举起来,似乎有问题要问她。
黎敏枝抿抿唇,面无表情地说:“上来吧。”
得了她的首肯,陈青勉就带着试卷站起来。
“有问题?”黎敏枝瞥着他,仅用几分余光。
“这儿。”
陈青勉把试卷递到她面前,盖住她手下那册课本,他跟着俯身,用笔尖敲了敲某道哲学题。
“你不懂?”黎敏枝挑眉。
她不得不看他。
因为他就在她的眼前。
今天,她不可能避开他,那个男人的儿子。
“不懂。”陈青勉慢条斯理地回答。
“哦。”黎敏枝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
陈青勉眨了下眼睛,瞳孔里的颜色变得幽远,他在偷窥她的观察,在她打量的同时把她的神情装进脑海。
“这题很简单。”黎敏枝说。
离得近,所以陈青勉能感觉到她语气里微弱的轻蔑,很微弱,假如他在那一瞬间稍微松懈就会失去这条线索。
不过他不会轻易失去注意力,因为他抱有目的而来。
她的目光离开,垂落在他的试卷上。
漂亮。
无需质疑。
对于美丽的鉴赏,一眼和无数眼有时结果是一样的。
哦。
陈青勉是说这女人够漂亮。
她的脸蛋经得起一眼又一眼的考验。
这世界上,会有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呢?
“明白?”黎敏枝看向他。
“谢谢老师。”陈青勉把试卷收好,以十分得体的态度跟她道谢。
看吧。
她不仅要每日反复倾听对他儿子品行优良的赞扬,还得为他解疑答惑,并且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抹深蓝回到他的位置,他把残缺的色块补全,但又独特得突出。
他不像那个男人。
黎敏枝用手指缓缓地卷曲着书页。
也……不怎么像那个女人,在他的脸上,她只能隐约找到一点属于他们的痕迹,但转瞬即逝。
还有,
他很矮,可能跟她差不多?
那男人的儿子,是个矮子。
22点30分,晚自习下。
陈青勉从教学楼走出来,一阵凛风打来,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降温了。
他下意识往天空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见,目之所及,只有厚重的黑色,是宇宙的颜色。
去校门口的学生不多,只有三两个,人多势众的是老师。
一时间,小电动和汽车的声音交杂,灯光交错,把路面照得很亮。
黑色奔驰像是很早就在门口等待,那个男人穿了件大衣,站在路边抽烟,云雾缭绕,那双眼睛像内敛了千年的沉思,深不可测。
岁月对他并不残忍,四十好几的年纪,他还仍有锐利的锋芒。
那么,二十岁的他,想必更加惑人。
不然,怎么解释她的母亲对他的迷恋?从生至死,他都是她挂念的男人,哪怕他冷酷残忍。
“爸。”
陈青勉加快了步伐。
“来了。”
那个男人把香烟按在垃圾箱中间的烟头回收处,最后一丝烟云奄奄一息。
“冷吧。”他问。
“有一点。”陈青勉回答。
那个男人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打开车门从里面取出一件外套丢来,说:“喏,穿上吧,你妈非要我拿,我都说车里有空调了。”
“哦……”
陈青勉把外套披在身上,暖暖的。
“上车吧。”
男人说着就绕去了驾驶座。
“嗯。”
陈青勉用一只手提着书包,一只手则去拉车门。
但……
手指没有马上用力。
他想回头,可又怕动静太大。
“青勉?”那个男人疑问。
“马上。”陈青勉回答。
“砰—”
门打开了。
他也看见了。
从后视镜里瞄到半个婀娜的女人身影。
他熟稔地去拉安全带,才扯下一半就停住了,他往旁边看了看,父亲正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陈青勉才把安全带扣好。
“爸,我开个窗。”他说。
“嗯。”父亲随口答道。
深夜的空气挤进来,冲淡了里面最后一丝残余的香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