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居
市23
见不到本人,看看她是否安稳地住在清平巷也好,刘怀安站在船头望着被落日映成橘色的河面,出神地想。
……
东水门附近的一条喧嚣古旧的巷子里,一位身形瘦削的少年正吃力地推着板车往里走,车上放了两个深棕色的鼓肚木桶。
由于巷道不太宽敞,需时不时地为往来的行人让路,还要小心奔跑嬉闹的孩童磕碰车角,以致少年动作显得有些笨拙,晃得车中的桶、瓢、碗、小泥炉子哐啷哐啷直响。
推车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搬来九流巷子没几日的颜溪。
那日从刘芙家回来的第二天,她去田宅牙行打听租房消息时,中人便给指了两三处地方让她自己去挑选。
恐卡着租期点退房搬家牙行有意见,不敢在相看房子上耽搁太久,三处房舍经过比对,便挑了各方面勉强过得去的一处。
房钱每月五百文,跟三贯比起来便宜的太多,但两处的居住条件也没法比,目前她同几户人家合租于一个院落。
并非她不想住好宅,实因囊中羞涩,拿不出过多的银钱,起早贪黑挣的家产还过账后,又变成了穷光蛋,交了一季租钱后荷包里仅余几百文钱。
房子所在的巷子名叫九流巷子,取于三教九流一词。
顾名思义,巷子里人员复杂,做什么活计的皆有,河边埠头卖苦力的力夫很多,像她一样推车担挑走街串巷的小商贩子亦不少。
未至四月,傍晚时刻风中尚带着几分凉意,但此刻颜溪却大汗淋漓,若非她在胸前缠了一圈细棉布,估计衣衫都粘贴后背了。
贫民巷不只房舍破旧,连地面上的青砖石瓦也坑坑洼洼,她推车技术仅够三流,为了不翻车必须捏着力耐着心慢慢往前走。
卖了两天的香饮子,虽说生意还不错,可收益跟卖花比起来仍然有些差距。
搬走前两日,她跟大勇说自己要回家,以后不能跟他一起合伙卖花了。
虽说非常舍不得相处融洽配合默契的小伙伴,但为了不给自己惹来大麻烦,非得如此。
……
当颜溪咬牙攒足气力使车子越过石槛进入租住的院落时,一位五十多岁面目慈祥的妇人见她满头大汗,笑道:
“汤饮卖完了?快去井边洗把脸。”
颜溪笑笑,“哎”了声,把车子推到紧贴自己所住的屋子檐廊下方。
要说新租的房子唯一让颜溪满意的地方便是有口水井,她每日最少消耗两三桶水熬煮香饮子,这样以来无需再费力去外头挑水用。
为尽量可能多收租钱,房主在院落的四个方向皆建了房舍,南北东西相互对应,加上院门所在的过道一共十二间,合围成四合院。
九流巷子南北走向,院落出入的大门位于东北处,而颜溪目前住在座南朝北最东南的哪一间。
因房门朝向北,冬天寒风吹夏季易往房中漂雨,因此檐廊要比其它三座深了不少,倒方便了租户放置东西。
颜溪安置好车子,掏出钥匙进了屋,十五六平大小的房间被粗木屏风隔成里外两间。
只她独自住,颜溪把原来的空间格局稍稍改动了下,卧室看看够放下一床一桌一凳。
剩余的大半地方用来放置制作香饮子的各类物什,为防失火发生意外,她特意将两个火炉放在窗户下,窗棂大敞通风透气。
颜溪随手从挂衣绳上取了条棉巾学着男子的做法,斜搭在肩头,端上脸盆拎着木桶向水井走去。
水井在院落中央,因天色将暮,其它租户陆陆续续归家,井边有人在用辘轳汲水。
搬来的次日颜溪已向各位邻居送过见面礼打过招呼。
因此对汲水的精壮年轻汉子有些印象,好像是在仓桥旁的埠头做力夫。
颜溪认出青年的同时,对方亦看到了新搬来的邻居,将打上的水从公共木桶里倒进自己的桶中后,直起身爽朗热情的道:
“也才回来?我刚称的猪头肉,要不要一起喝两盅?”
“不了,街头铺子上刚吃过,待会还得泡香料煮汤水。”颜溪笑着摇头婉拒道。
院子里没有耳房,租户若想做饭菜需自己想办法自备锅灶,独身或身旁没有孩子的夫妻几乎不怎么生火烧饭。
接连几日奔波劳累的颜溪无丝毫做饭的兴趣,都是在外头小食肆里解决。
青年汉子呵呵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提起水桶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从深井中汲上来的水触之清凉,颜溪迅速地在排水地槽旁洗了面,然后重新打了大半桶准备回房烧水搓澡歇息。
由于吃罢早饭就得出摊子,为保证汤饮味道新鲜度,必须得夜里丑时起床熬汤,所以她一般很早便入睡了,不然强体力劳作身子真的受不住。
转身回屋时,忽听门口有女孩惊喜的喊声:“娘,爹回来啦!”
大院的孩子不多,颜溪识出是整租了座北朝南三间房的那户人家孩子的声音,男主人至今她还没见过,据说外出做活去了,出于好奇扭头望了眼。
光线昏暗原因,颜溪只看出男子高大的身形轮廓,大概对方察觉到了其视线,也向她这边看来。
双方颔首见过礼,各进各屋。
……
“那是谁家的小郎?”中年汉子随口问了一句闻声出来的妻子。
妇人接过丈夫包袱的手微微停顿了下,才明白丈夫口中的小郎指的是哪谁便解释道:
“前几日新搬过来的租户,孤零零就他一个人,看着怪心疼的。”
想着此次他归家的日子不对,于是疑惑问:“上次不是说得一两个月才回吗,怎这快就把工给做完了?”
“我回来同你商量件事儿。”汉子语气轻快地解释道。
“官家张榜广征匠工为太后修建佛塔,我想着咱家有些积蓄,足够两三年过日子花销的,明儿准备报名应征。”
自己给人建房子已十几年,平常周围遇见的都是那些相熟的匠工,手艺再难精进,获悉朝廷征工之事,他别提有多激动了。
嘴上虽说征询妻子的意见,实则心中已下了决定非去不可。
两人成亲多年,妇人对丈夫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听话音便知他已做好打算。
即便反对也无济于事,再说为皇家修建佛塔是件积功德的好事,没道理不同意。
便温婉而笑道:“大郎放心,明儿和茹儿年岁都还小,家里的存蓄用不完。”
见妻子无任何疑虑顶力支持,汉子心底深感慰藉,心情轻松同解释自己为何放弃不错的薪银非要跑去建塔。
……
话说刘怀安在东水门下了船,反复纠结后最终鼓足勇气前往清平巷,越接近巷子他心口跳的越快。
一会怕不小心被颜溪发觉痛斥其像个无赖一样纠缠不放;一会忍不住幻想颜溪又他有了改观愿意同自己往来。
一路混混沌沌忽惧忽喜,不知不觉走到颜溪居住的院门前。
看到院门紧锁主人未归时,刘怀安松了一口气同时亦有些失望。
在当犹豫要不要再等会儿时,归家的邻居告诉他说:“之前住的小郎前几日搬走了。”
搬走了?刘怀安脑子轰鸣一声响,趔趄了下。
颜溪不是故意躲避自己而离开的,肯定是因为一下子还了那么多钱,没银子交租钱才迫不得已搬走的。
是了,租期已超了两日,一定是这样的!刘怀安不停地自我劝慰。
见邻家汉子要进院,他猛地跨步上前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急切问道:“她有没有说搬哪儿了?!”
“没有……”邻人摇摇头,挣脱开他的束缚,“他说若有人上门询问其去处,便告诉说回老家去了。”
刘怀安从其口中听闻颜溪交代话语,面如土色,缓缓挪至巷边,怔怔地望向越墙而出郁郁葱葱的杏枝,苦笑一声,跌跌撞撞离去。
邻人见此,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没告诉你人家回老家了,搞得像天塌一般。不由好笑的摇摇头,踏入自家院。
……
没有定时工具喊醒自己,颜溪只有靠强大的生物钟起床,因丑时早起的作息习惯刚刚建立,实施起来难免有偏差。
好在现今夜晚天气凉爽,提前将药材香料浸泡上不会有什么异味,即便起晚些,也不是太要紧的事。
中医里有讲春养肝,肝主怒,在阳气生发的春季人们易燥易怒。
所以为了造噱头,她煮的其中一种香饮子的功效是养肝明目清火去燥。
不过眼下马上到了四月孟夏,该要换成养心的汤水了。
另外一种针对女性客户的,便是美容养颜香饮,试想哪个女人不爱美,不想让面庞滑溜白皙呢。
根据近两日的生意情况,目前她的思路还是非常正确的。
若像别的摊主宣扬的自家一碗汤水包治百病,牛皮吹上天的话,还要卖的快一些。
清晨天色微明,将两桶汤水熬制好的颜溪,捂嘴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拿起木桶去井边打凉水洗脸解困。
大院里已有几个男性租户在院中洗涑,颜溪见有人往院子西南角的茅厕跑,暗说半夜起床还是有好的一面的,可以提前上茅厕大解。
院子唯一的茅厕是给男人用的,女人则用便盂,清晨卯时初刻专门负责收夜来香的人取走。
颜溪脑子正想着茅坑的事,蓦地听人问:
“煮的什么饮子,真香!等会给我来一碗。”
抬目便见一身材高壮的中青年汉子,笑望着自己。
待走近些观其面善,觉得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对,首次卖杏花时在船上碰到的热心肠的泥瓦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