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征
对于是否参与营建千慈塔,李诚有些犹豫,虽说朝廷给工匠们发放薪银,但却比不过现今的工钱。
建造佛塔是个大工程,至少大半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小靠唯一的工钱养活。
而且儿子眼看到了进学堂的年岁,光束脩一年都不少得,还有远在老家病重的母亲也需照拂……处处都是花钱的窟窿。
他跟随作头已有六七年,或许此次大伙都去报名建塔去了,自己反而能向上更进一步,以后工钱高。
妻弟则与自己的情况不同,从长远来说参加皇家工事的益处远远大于跟着他干搭梁固桩的琐碎事项。
既然皇上颁诏在整个国中征匠工,到时候必定有数不胜数的良工巧匠赶赴京师。
俗话说见多才能识广,妻弟在这方面颇有天赋,跟着那么多能匠学本事,自然受益匪浅匠艺突飞猛进。
“我想回去问问大哥,你呢,姐夫?”刘怀安不敢直视李诚的眼睛,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其实他心里同那些摩拳擦掌的工匠们一样,想去见见大世面。
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家里的大哥肯定也获知消息。
此次征工于之同样是个好机会,但他若离开,家里作坊怎么办?
家里其它人肯定心怀不满,原本二叔二婶就有意打压长房,以各种借口不让他们参与作坊的主营买卖。
若兄弟俩都不在作坊,以后长房境况更加糟糕,可他回作坊接替大哥的话,结果要好许多。
让大哥去应征只是其中一方面,在其心底深处还有个不可说的。
为官府做事工钱尚不知多久发放一次,万一颜溪卖花挣的钱不够交租钱,没地方落脚她一个姑娘家多危险……
只要念起颜溪,刘怀安心口便揪痛起来,即便她明确表明了态度无意于他,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只要一闲下来,便不由自主回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为了不那么痛苦,只有拼命地干活让自己没闲暇时间,夯木桩、拉砖瓦……可结果却是徒劳。
“回去问二弟?”李诚对妻弟的回答有点吃惊,这么好的机会有什么好问的,当初出来当泥瓦匠也没像现在这样犹豫。
随之转念一想以为他是怕自己去不了,独自前往过意不去,想到这一茬心头甚感欣慰,笑呵呵地腾出一只手拍拍其瘦削的肩头到:
“怀安,你不用顾忌姐夫,想去就去,二弟他肯定也赞同你去应征的,跟着那些大师傅学本事!”
“在家里也能学本事,再说我木艺差,给太后建佛塔出容不得半点差错,万一犯了忌讳,便是蹲大狱的下场。”刘怀安道。
之前不晓得深浅,旁人随口一说夸赞几句,便自认为手艺极好。
出了门,当接触众多工匠后,才发现自己真真为井底之蛙,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
李诚听他这般讲,觉得也有些道理,让他回去跟家里人再好好商量商量,便不再多劝。
过了七八日,主家的新房子到了收尾工序时,刘怀安便跟作头告了一天假回家。
因李诚让他帮忙给妻子稍了些工钱回去,刘怀安回自家前先去了大姐的住处。
“你可真够大方,一出手便租下那么贵的房子,平日怎没见你对家里人这么舍得?”
自知道弟弟非但放走了颜溪,而且还租房贴补日常花销,刘芙越想越气得慌,见了他自然一顿数落。
心神不属的刘怀安由着她责怪,脑子里全是姐姐告知的颜溪上门还钱之事,心底深处隐藏的那一朵火苗彻底消失,空寂的厉害,连出声说句话的气力都没有。
“作什么死样子!你记挂她,可人家能耐的很,才离开多久就挣一二十贯钱。好端端的姑娘家,穿神身男装跟男子一起走街串巷,让旁人知道了不笑掉大牙!”
刘芙见弟弟双目呆愣,面上无悲无喜,一副魔怔的模样,气得欠身推了他一把。
世人常道红颜祸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家弟弟也着了道,被害成这个鬼样子。
是啊,连姐姐都说她本事大能挣钱,自己如今落魄的只有靠做苦力才能糊口,真若跟了他也是过苦日子。
刘芙看弟弟丝毫未听进劝,依然不死不活的没丁点生气,又气恼又心疼,哽着嗓子温声安抚:
“怀安,听大姐的,咱不理她了好不好,回头姐给你相个好人家。”
“好……”刘怀安点头应了声,随即起身拿包袱要走。
“你要去哪儿?!”刘芙被他突然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尖着嗓子抬高声音问道。
“回家,让大哥早点去衙门报名应征,姐夫过几日就能回来。”刘怀安淡淡回了一句,勉强向不敢吱声撒娇的外甥外甥女笑了笑,抬脚朝门外走去。
“赶什么慌,吃了中饭再走,过年的腊肉我还留了两块……”刘芙跟在其身后留人。
“姐,不用了,我回去吃。”
……
看到匾额上“平江刘记木工作坊”几个大字时,刘怀安怔了怔,原来已经到家了。
“二哥?你回来啦!”院中做事的刘怀平精力不集中,瞥见站在大门口外的刘怀安,面上一喜,扔下手中的工具连忙迎上去。
自从一起玩的堂哥离家做活后,他的日子变得无聊透顶,父亲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身上,三天两头挨骂,如今官家征工他年岁不够,更令他郁闷。
院子里以及作坊中等诸人闻听刘怀安做活归来时,神色各异,刘怀山喜出望外,弟弟一走就是月余,而且还是跟二叔置气离家,他生怕做工时分心出了什么闪失。
见他好胳膊好腿归来,自然高兴不已,偷偷瞄眼二叔刘守从,发觉他脸色十分难堪,眉头蹙起疙瘩,刘怀山赶紧收敛喜悦的神色,生怕二叔说到做到不让弟弟跨进家门。
“二哥,累不累?快进屋喝口水,包袱我帮你背!”
刘怀平跑到刘怀安跟前,笑嘻嘻地周身打量他一通,然后分外热情地伸手去取其肩头挎着的包裹。
闻声出来的夏氏看见这一幕,心头立时不快,故意压着嗓子低咳几声,随之对儿子道:“怀平,壶里的茶水烧好了,给你爹和三叔送过去。”
交代完后,才问轻飘飘对刘怀安说:“怀安做活回来了,这次出门久想必挣下不少钱吧。”
晓得其心思,刘怀安轻巧避开了堂弟的动作,客套地回应几句,又跟吴氏和江氏两人打了声招呼。
随后才扭头浅笑着向步出作坊的刘怀山道:“大哥”。
“瘦了,这次回来歇息几日?”刘怀山颔首应了声,仔细端详一番弟弟,问道,他清楚外出帮人修建房舍的匠工每轮工事做完会休沐几天。
“我向作头告假回来的,黄昏十分还得赶回去。”刘怀安答道。
说完侧目朝斜对面的作坊铺子里瞟了下,不巧跟正样向自己的三叔刘守敬撞着正着,于是躬身行了礼。
而一旁的刘守从没抬头,仿佛门外的侄子根本不存在一般,而心情本就难受的刘怀安见二叔倚老卖老,也生出了脾气未出声问礼。
同刘怀山说了句:“大哥,我回来是有事跟你说。”
刘怀山笑道:“官家张榜征工之事吧?尽管去,大哥支持你,家里诸事不用操心。”
天家无小事,一大早广征天下能工巧匠营建千慈塔的皇榜便张贴在京都各个城门口,居于西水门的刘怀山比刘怀安他们还早一步得知消息。
但他自知不管家里还是作坊皆离不开自己,便没做妄想,刘怀山揣测以弟弟的脾性铁定要报名的,果真被猜中。
“是为征工的事。”刘怀安点头,望了望厅堂里的刘怀平等人稍做犹豫,才凝视着刘怀山道:“但不是我去,是想要大哥你去。”
“我去?!那如何使得,我走了作坊一堆活谁来做?!”刘怀山立即否决弟弟的提议,连连摇头,“绝对不妥,我不去!”
“是啊,二哥,大哥走了,咱家铺子咋办?”面露遗憾的刘怀平附和道,他自己特别参于,可惜朝廷对年岁有限制,必须为十五岁以上壮劳力。
“我跟姐夫说好了,等这家主顾的房舍完工,我就暂时回作坊做事,顶替你一段时日。”刘怀安抛出自己的计划。
“那也不行,许多活项你都没上过手。还是你去,我就呆在自家作坊里守着。”刘怀安再次态度坚决拒绝。
“怀安,你大哥说的对,家中哪能离得开他。再说给太后建塔,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事。你顶他十天半月没问题,可搁不住一年半载,到时老主顾都跑到其它人家的铺子里了。”
吴氏理所当然站在丈夫一边,丈夫是属于闷头吃力做事的实诚人,到了工地,尚不晓得怎样被人欺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则会后悔一辈子,
接下来刘怀安又归软劝几句,见夫妻俩依然故我,嘴巴硬得比鸭嘴还很,无奈长叹一口气,只好应允。
至于自己去否,刘怀安内心纠结许久后,才决定去工部衙门报名。
日暮时分,当他准备归返工地时,脚步不受控制地竟上了去东水门的蓬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