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元节看不到花灯
京都的上元节最繁华,未到日落时分,各家商户已经在店铺前支起大红的灯笼和彩带,而往日里小摊小贩更是支棱起自己的担子在街道两旁要货叫,出琳琅满目的商品,各式各样的花样,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
而最为热闹的便是玄光大街,比往日更多了特意来此拜会的远疆海外商客,在街头展示着奇珍异宝,稀奇物品。各家各户在日落后涌上了街道,衣着鲜艳的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或提着花灯或捧着河灯,与好友簇拥在一起,向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
临街而立的桃枝楼,高达十数米,顶阁间还带着些许寒意。阁间炭盆煤粒正燃,一少女身披狐裘而坐,执棍翻弄煤粒。
炭火燃烧,偶尔发出噼里的声响,翻弄煤粒的璇玑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默默看着炉中的火苗,眼神早已出游,许久后,且听街道热闹喧哗的声音被一阵压过一阵的锣声盖过,宋浅行听到这个声音连忙起身走到窗边。
她推开楼窗,街道两侧占满百姓,附近几家酒楼塔肆上也三五成群站着提灯而来的看客,眼神皆是驻在那由远而近缓缓驶来的花灯车上。
花灯车如同画舫游于陆地,张灯结彩,花红灯绿,大簇大簇的异域鲜花装饰车身,车前甲板上,是品莺楼的花魁,身着轻纱长帛,于灯光流转中曼身而舞。
今晚她借口和大姐姐出来游玩,只不过方才她假意要去买糖人,故意和蕙茉走散,来到这家早已经布置好的酒楼。
“侍卫已经安插好了,这会就在人群当中。届时等你宋家花车到这里,你便现身花车假意去点灯。他们会制造混乱,你借机在藏入先前安排好的马车里,城门口的人会在亥时三刻接应你。”
她看着房间里前人留下的字条,安心坐下等待。
宋浅行写信给了闺中密友谢知庭,拜托她为自己逃婚一事多多费心,她本是不想让谢知庭卷入这场风波当中,只是她一人的力量,再加上父亲增加了那么多暗卫在身侧,她实在无法施展计划,不得已便求助了她,却没想到,谢知庭如此面面俱到,将事情安排得更为妥帖。
身后门忽被人推开,宋浅行转身,看见一个圆脸狐狸眼的女孩走进来,正是谢家大姑娘
她冲着宋浅行点头,“楼下已安排好,你大姐姐刚才寻不到你,已经赶回丞相府,你不用担心,此番一路小心。”
两人站在窗前,一时间无人出声,街道上愈发的喧哗吵闹,便愈发衬得室内寂静的可怕,谁也不知踏出这一步,下一步将会是何种变数。
宋浅行戴上帷帽,脚步轻快,走下楼梯,冲着人群走去。
风似愈吹愈凄厉,如同箭破长空般,只是人群很快不对劲起来,躁动与杂乱渐渐取代方才的井然有序。有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宋家花车的不对劲,尖叫声音难掩惊恐,只是一眨眼在众人的尖叫声里,宋家花灯车忽然一场大火腾空而起,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热闹的人群里闻言瞬间紧张起来,但是多是兴奋大过害怕,甚至还有个年轻男子欲窜到楼台去看看,守卫治安的士兵简直被他们给气到了,狠狠将那些年轻人拉回来,拼命振臂高呼,“列队,列队,维护治安。”
“宋,宋家二姑娘方才登上了车,还没下来。”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句。
一语激起千层浪,吹着哨子驱赶驻足观看人群的士兵头忽然顿住,不可置信地看向那腾腾火焰包裹的宋家花车。
约摸着时间,谢知庭看着花车火势渐起,从窗边离开,匆匆向房门走去,只是手还没有碰到门沿,雅间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她收回手,在看到屋外那些来人后,一时间只剩错愕,“父亲。”
谢太傅拉住想冲出去的谢知庭,这时外面街道忽然乱了起来,孩子妇女的尖叫声压过了丝竹,嘈杂的声音代替了方才的嬉笑。谢知庭从屋内瞥见外面街道人群已经开始奔跑,因为匆匆逃命,宽大的花袍被瞬间许多人遗弃在路边,而奔跑里走失的孩子也啼哭起来。
这场混乱来地匆忙,街道传来呼天抢地的痛哭尖叫,谢知庭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一言不发的谢太傅,“父亲,你做了什么。”
谢太傅似乎知她心里所想,放开拦着女儿的手。他缓步走向窗边,晦暗不明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静静的观赏着皇城大街突然迸发的混乱,淡淡道:“南淮王反了。”
他转身,看着被婆子们扣住双手动弹不得的女儿,“若是宋丞相也出兵,便也是宫变叛军。我已提前通知了秦相,秦军已经埋伏在玄光大道,若叛军全数擒下。此事我们谢家功不可没。”
谢知庭似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父亲,她抬起眼,满眼的惊愕愤怒,一字一句咬着牙道,“宋叔叔为何会出兵……”只是话音未落,她便顿时明白了父亲今日所安排的一切。她看向谢太傅,后脊凉入骨髓,“父亲,你助我安排浅浅逃婚,也是一早设好的陷阱吗?”
她语无伦次,胸口闷痛至极,“你利用我……”
“放肆,”谢太傅冷眼看向女儿,“你是我谢家女儿,谢家荣辱才是你的一切。”
“出兵,务必把二姑娘带回来。”
宋秣一身朝服,步履匆匆,身边的几位下属更是脸色凝重,紧紧握着身边的佩刀。
“父亲……”
蕙茉出现在花园路口,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她看着此刻神色焦虑的父亲,眼泪莫名在眼眶中打转,“父亲,外面已经乱了,你现在带兵去找二妹,只会让人以为你也是今日宫变的主谋。”
宋秣没有回答,只挥挥手,让一旁的人带走大姑娘,谁知蕙茉却上前不从,泪如雨下,紧紧攥住宋秣的官袍,“父亲,二妹根本不是你的女儿,你为何要为了她,断送一家人的性命。”
天空劈开一道惊雷,宋秣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女儿,她满目泪痕,眼神里满满的愤怒和委屈,见宋秣看着她,蕙茉内心多年委屈化成一声哭喊,“父亲,为什么,为什么。”
此刻天空开始下起大雨,空气里已经满是不断飞跃的长箭,有中伤的人痛苦地躺在血地里,大雨将他们身上的血水冲散,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汗渍的臭味,有不敢逃跑而躲在附近摊贩下瑟瑟发抖的人,亦有丢失了孩童或受伤大哭的路人。
宋浅浅躲在花车底层的甲板处,四周是蒙了厚重的占了湿水的海绵。她匍匐在车底,听着街道上的反应,却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时夹板外出的锁扣突然哐当一声被人敲碎,跌在地上,宋浅行从甲板里滚滚下来,跌落在一片堆在污秽的土地上。她抬起头,来不及擦去身上的脏泥,却不想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周絮。
此刻的皇城大街满地都是狼藉,乐人们丢弃的丝竹管乐被人们踩地稀巴烂,到处是血还有丢弃的白布,原本洁白的花朵被踩入深深的泥污里。
“为何……”她正欲开口,忽地马蹄顿扬,高声嘶鸣,人群里摇摆乱踏,车厢随之失衡,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扑到周絮怀里。
只是她下意识两臂伸直,直直按在周絮心口,一声骨骼闷响,俩人倒是没撞在一起,但瞧他紧蹙的眉头,心口这一压,怕是不轻。
只不过对方马刹地更急,黑马嘶鸣,来回踱了几步才停下来。一高头大马立于众士兵前,马上少年将军面容冷刹,盔甲已为大雨浇透,却依然能看见白色里衬已被污血染红,顺着雨水一点点坠落至地面。
是秦家军。
周絮把宋浅行藏在车帘后,抬眸对视马上的少年,对方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波澜,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动了动手指,身后的士兵得了指令,提起钢刀,下马冲他们走来。
“这场战事你们秦家,无论如何都已经赢了,为何不能放过她。”周絮抽出自己的佩刀,立于马车前,暴雨打湿他的脸庞,连与人对视都很难,他的眼眸却眨都不眨,恶狠狠如护食的狼,盯着马上的少年。
这种眼神,让人反感,秦允看着他,开了口,语气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不耐,“把车上的人交出来。”
车外的那一句如地狱的阿修罗低语,宋浅行手指颤抖,拨开袖中短箭,小心翼翼起身。
车外来人不多却兵强马壮,身手不凡,一个大刀削过来,周絮手里已经握着砍刀,毫无章法地应战,颇为勉强。冷冽带着血气的钢铁已经侵入鼻血,周絮闭上眼睛,却依旧下意识挡在车前。
秦允丝毫不将对方的胡乱挥舞放在眼里,抽出箭羽冲着狼狈不堪的周絮瞄准,如待宰的羔羊,只剩下玩弄。
殊知,车帘忽然被人挑开,一支利箭吹着短哨,划破空气,直冲他心□□来。
众人一惊,护将不及,周絮见对方松了进攻,转过身子将探出头的宋浅行推入车内,扯过马绳,拔下短匕,冲着马屁股狠狠刺过去。马声嘶鸣,抬起双腿在空中踢踏,一转眼便冲开了人群,冲反方向奔腾而去。
暴雨里,宋浅行的鞋子上已经濡上了水,她的后背紧紧贴着车门,手死死拽着马绳,却是汗如雨下,瑟瑟发抖,只慢一步动作,便是万劫不复。
她甚至听见后面不远处便是刀剑挥砍马鸣嘶叫的声音,刺在空气里的划刀声,一步步逼近。她清晰地听见,滴血的声音,像滴在她眉间。
忽然额前似有细雨撒下,沐柠侧过脸去,闻到一股腥腻的血腥味,她伸手轻轻一探,便抹到一片血红。
刹那间,数支箭羽穿过车厢,划破了窗纸,其中一支直直射中她肩膀,带着来自炼狱的气息,箭羽冲力之大,直接将她掀落马车。
宋浅行此生遭遇过几次暗杀追杀,大部分的原因都是由于她爹过于位高权重。但是这一次,她分明的感觉到自己的小命,是结束于身后少年的怒气。
身后射来无数只箭羽的时候,宋浅行还以为是有很多的追兵。等她滚落下马车踉踉跄跄站起时,才发现,只有一人追上来了。看样子方才是一把弓射出了数箭,置她于死地心,甚是决绝。
秦允翻身下马,天空中暴雨更甚,风雨飘摇,电闪雷鸣,闪电划拨天际,四周瞬间亮如白昼,现出他隐藏在半幅盔铁面具后的如鹰阴鹜双眸。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眼前瑟瑟发抖向后退着的女子。对于她如今终于显现出来显而易见的恐惧害怕,秦允似乎得到了一次满意。
他停下步子,宋浅行也随即停住了动作。两人方才追得太急,不知不觉进来到了山涧里,山涧地处悬崖,地势偏僻,若是在这里杀了她,应该也没什么吧。
活人带回去太麻烦,还是死人来地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