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三章上巳春游
初春，万物都恢复了生机，咸阳城内，绿色的植物与灰黑色的建筑形成了帝国首都的主色调。
大街上，穿着春服的人们熙熙攘攘，成群结队，正往一个方向走去。
在这热闹非凡的景象中，一辆看似极为普通的二驾安车在周围几名便衣侍卫的护卫下悠哉悠哉地驶出了咸阳皇城，随即混入车流之中往东北方向驶去。
出了城后，便能听到安车内偶尔会传出断断续续的琴音。护卫在车外的子婴和甘复星闻声，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浅浅笑意。
道路两旁春风拂柳，古树森森。越往前走，人潮便变得愈发汹涌，一度拥堵到寸步难行的境地。
眼见长公子的安车被卡在原地，进退两难。甘复星抬眸扫了眼面前人群与车马混作一团的混乱场面，右手五根手指紧紧握住了剑柄，俨然一副随时可以拔剑出鞘的警惕模样。
与此同时，马车周围的其他四名随从也都警惕了起来。
见状，子婴却不以为然，只是顾自伸开双臂活动了一下筋骨，懒洋洋道：“没事儿的，不用那么紧张，每年上巳节这里都是这个样子。”
甘复星看了一眼子婴，没有接话，但也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嘎吱。
安车在原地停留片刻后，白风终是忍不住拉开车窗，探出小小的脑袋向前后各自张望了几眼。
前前后后，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
“第一次看见咸阳这么多人。”她颇感惊讶地叹道。
此刻，坐在她身旁的温润公子正垂眸研究着手中的琴，白皙而修长的十根手指偶尔拨动着琴弦，似在调试音律是否正确一般。闻言，他缓缓扬起了嘴角，解释道：“灞水两岸这么热闹的情形，我也是第一次见。”
“殿下自幼在这咸阳生长，怎么会是第一次见？”
白风以为嬴扶苏是在骗自己，做出了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摇了摇头道。
“阿翁，等等我！”正在这时，车外忽地传来孩童急切的喊叫声，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透过车窗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缁衣的孩童慌张地从马车前经过，似在追赶前面只顾着谈笑的父母。
嬴扶苏看着那被遗落下的孩童，慢慢收回目光，随即有些黯然神伤地垂下了双眸，“陛下自继位以来，勤政律己，国家大小事务，事必亲躬。灭六国后，更是每日都忙于处理政务和批阅公文，除了在特定的日子外会来考察我们的功课外，很少会有时间陪我们去游玩。”
闻言，白风转过头望着他，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怜惜之意。
虽然她不知道这对父子平日里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已经猜到生在帝王之家的他们不会有过太多温馨的时刻，所谓天伦之乐，在这样的父子之间，根本就不会存在。
想到这时，她垂眸看向他手中的琴，扬了扬嘴角，笑道：“殿下还没有找回感觉吗？”
她开始转移话题。
“阿风不信我？”他浅浅笑了。
为了和她出游，他特定让人备了琴，好在郊外宴饮的时候助助雅兴。却由于许久不曾实操过，竟一时连音律都找不准了，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在练习着。
“殿下真的会弹琴吗？”她故意打趣他道。
她自然知道，自周开始，君子六艺，即礼、乐、射、数、书、御便成为了王公贵族们必须学习的内容。虽然秦人尚武，但秦国王室对公子们的教育内容依然是以六艺为主的。
所以看着眼下的情形，她还真是好奇眼前的这位公子当初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既然如此，现在就为阿风演奏一曲可好？”
他似是洞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也不多说，便将手中的琴端放在膝上，伸手轻轻拨动起琴弦，空中随即响起美妙且极富韵律与节奏感的琴声。
这琴声悦耳且轻快，极富活力。
起初，白风对他这般精通音律感到些许诧异，但很快，便听得入了神。
与此同时，周遭的一些路人竟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安车外的侍卫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着渐渐围拢的人群。
简单的一曲作罢，车外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声：“妙极！妙极！”
“好了，曲子听完了，大家都散了吧。”
甘复星驾马徘徊在原地，不停地驱赶着围观的人群，生怕人群里面藏着不怀好意的刺客。尽管他知道，长公子殿下今日的出行除了在场的几人外根本无人知晓。
“甘兄，族兄这也是与民同乐嘛，他们想听，就让他们听呗。”子婴摇了摇头，心想自己族兄的琴技，当年可是让诸位乐官听完曲后都深深折服的，不可浪费。
安车内，嬴扶苏也听见了车外传来的称赞声，笑道：“让阿风见笑了，不过，当年的乐艺课上，我可是第一喔。”
“殿下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啊。”白风扶额。
闻言，嬴扶苏笑了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逃避练武，他曾经有多努力地学习六艺，直到自己每一门功课都能位列诸公子第一。所以除了琴之外，鼓、钟、磬、缶、箫、管、笙、瑟、筑等许多宫廷乐师擅长的乐器，他也都略懂一二。
“是吗？”
他满眼温柔地看着她，没有多做解释。
就在这个时候，车外传来了些许喧闹声。随后，便能清晰地听见一名男子和子婴交流的声音。
白风探头望去，却看到出乎意料的熟人面孔，惊讶道：“是李斯家的一双儿女。”
她没想到，自己竟能在此处看见李由和李诗这对兄妹。
“李由？”嬴扶苏眉头微皱，不咸不淡地问道。
由于始皇帝此次出巡，廷尉李斯、上卿蒙毅、中车府令赵高等一众宠臣都奉命随行，留在朝中的骨干重臣并没有剩下多少，所以他在朝中所能用的臣子并不多，但这李由却是其中一个。
只是今日，他刚给这些每天陪自己在甘泉宫处理政务的臣子们放了一天假，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再碰上。
就在他思绪还未落定之际，车窗外已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殿下。”李由一边躬身说着，一边抬眸看了眼车内的白风，解释道：“臣与胞妹在前方听得一曲妙音，觉得甚妙，本想来探询一下高人身份，没想到竟是殿下。是臣失敬了。”
闻言，车内的长公子眉头紧蹙：“今日出游，没有什么殿下和臣。叫我赵子伯即可。”
李由面露难色，但最终还是应道：“是。”
白风的目光越过李由，望向不远处站在子婴所驾马匹旁的清秀女子，神色忽地凝重起来。
此时此刻，她确信，李由和李诗这对兄妹突然出现在这，没安什么好心。就在这时，李由提出与长公子车驾同行的请求，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可出乎意料的是，嬴扶苏想都没多想，便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李由兄妹欣喜而去，默默目睹着这一切的她却有些郁闷了。
过了一会儿，人流开始有了前进的趋势。
马夫向车内的长公子通禀了一声后，随即挥动起了手中的马鞭。
车轮再次转动，安车沿着灞水左岸缓缓行进，沿路能看到成双结对的年轻男女们在岸旁踏青，抑或夫子模样的老头子领着一群弟子席地而坐，谈经论道。
白风趴在车窗上，出神地望着从自己眼前飞快掠过的景色，许久未言。
安车内，一阵沉默。
约莫是过了半刻钟后，车内的长公子才忽地开口道：“阿风是吃醋了吗？”
白风转过头来，冲他翻了个白眼，愤愤道：“长公子还真是来者不拒啊。”
她本来想说的是，长公子还真是想得美啊，可怎么也没想到，到嘴的话竟然会变成了另一句不想说出来的话。
“阿风这是承认了么？”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欣喜之情，柔声问道：“因为李诗？”
他并非感知力愚钝之人，联想到始皇帝此前要为他和李诗指婚的纠葛，以及这莫名其妙的偶遇，他很快就将李由、李诗兄妹的来意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只是碍于李由的面子，加上其他的打算，才没有直接拒绝其请求。
白风生着闷气，只是转过头继续去看灞水岸边的风光，没有回答。明明是约好的两个人出来游玩，怎么能突然把不相干的人也牵扯进来？她不能原谅。
嬴扶苏见状，不由得苦涩地笑了笑，解释道：“阿风也知道，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答应让他们一起同行，不过是想断了她的念想，同时也断了那不可能的姻缘。”
他知道自己的内心已经装了始皇帝，装了白风，装了大秦的天下，所以再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
“长公子想做什么，与我何干？”
白风还是不想理他。
他放下手中的琴，立于车窗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认真道：“阿风若真不高兴，便让他们兄妹二人离得远远的又如何。”
车内响起大秦长公子的赤诚一片的声音。说罢，他就作势欲起身。
“算了算了。我可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白风忙拉住了他，倍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终究是不生气了。
正在这时，安车又再次停了下来。
“公子，到了。”车窗处传来甘复星低声禀告的声音。
白风与嬴扶苏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都下了车。只见不远处的灞水浅滩上，绿草茵茵，人流较少，正是春游宴饮的好地方。
与此同时，一旁随行安车上的李由、李诗兄妹也走下了安车。
在位于众人左边的人群里，博士官淳于越与数十名不同流派的门生弟子席地而坐，对诸子百家之道侃侃而谈，场面极为引人注目。而右边的人群里，是极尽奢靡、纵酒无度的公子荣禄极其一帮溜须拍马的跟班与十数名护卫。
见状，白风幽幽叹了口气，一肚子郁闷。她想，这甘复星还真是会挑地方。
“殿下的弟弟们，还真是悠闲啊？”她抬眸望向身边的长公子，看他有何反应，“这荣禄，行为如此招摇，还真是不长记性。”
见状，嬴扶苏只是神情淡然，未发一语。
以他了解到的信息来看，荣禄自兰池之战后就一直闭门未出，此刻却又如无事一般出现在此，这绝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