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彼此在意
上元节宫宴后不久，始皇帝的诏令便已布告天下。以蒙恬为上将军，率领三十万大军直奔北境，征伐匈奴。
到了蒙恬率军开拔之日，始皇帝率长公子扶苏及文武百官亲临咸阳城外驻军大营中，登祭酒台为其饯行。
一整套繁缛的仪式完成之后，浩浩荡荡的军队便在主将的号令下有序地向北方出发了。
点将台上，身着通天冠服的始皇帝与身旁着金丝章纹玄袍的长公子皆是英姿勃发，蒙恬与蒙毅兄弟一武一文分立两人左右，让侍立在台下的文武群臣又羡又妒。
“自今日起，大秦北境的安宁，便由蒙卿来替朕守护了。”嬴政一手握着悬挂在腰间的太阿剑，一手握住了蒙恬的手腕，语气中似有无限信任之感。
闻言，一袭戎装的中年将领躬身向始皇帝抱拳行礼，肝脑涂地道：“蒙恬此去，定将扫除匈奴之困扰，不负始皇帝陛下之托。”
嬴政微微颔首，对蒙恬的承诺充满信心。
见状，蒙恬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皇帝身后的长公子扶苏，但碍于皇帝在场，他还是将心中的想法一一按下，没有说出口来。然而，嬴政与嬴扶苏父子二人却都已察觉到了其中的细微情绪。
“陛下与长公子玉体长康，大秦社稷万年。臣，就此别过。”
话毕，蒙恬随即辞别了始皇帝、长公子二人，在蒙毅的陪同下转身离去，很快便融入到了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之中。
嬴政凝眉注视着在风中飘荡的黑色大纛，以及向北方进发的彷佛长龙般蜿蜒不绝的秦国军队，他想，如今百越的战事已然平定，昔日百越之地也已尽数归入大秦版图，只要将北方胡人与匈奴的威胁解除后，二世皇帝即位后要解决的麻烦，便只剩下如何让山东六国之人心甘情愿地成为秦人了。
想到这时，他微微回过头看向了身旁的扶苏，语气平和道：“蒙恬此去，不知何时再能回咸阳，你也去送一送他。”
闻声，嬴扶苏躬身向皇帝行了一礼，像是早就按捺不住在等着皇帝发话一般，快步走下了点将台。
蒙毅、蒙雪兄妹二人见状，立刻牵了马过来，与他并肩骑行，赶上了被身后校尉、都尉们簇拥着的主将蒙恬。
“殿下？”蒙恬见长公子骑马追了上来为自己送行，感到些许惊喜。他抬眸望向远处点将台上的始皇帝，只见其意味深长地向自己点了点头，方才明白这背后的良苦用心。
他明白，始皇帝已经默许了长公子与蒙氏一族的私情来往，甚至还在有意助长这种风头。
寒风乍起，旌旗飘扬。
在一群将领们的陪同下，嬴扶苏送蒙恬又行了数里之远，在临离别之际，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蒙恬将军刚刚在陛下面前欲言又止。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扶苏说吗？”
蒙恬与长公子身旁的蒙毅对视了一眼，在达成某种可以说出真相的默契后，方才挥挥手屏退周围的诸多将官。
嬴扶苏看了眼身旁的蒙毅，只见其脸上挂着严肃无比的神情，便已大概猜到了蒙恬要说的话是什么。
眼瞅着到手的太子之位就这么飞走了，而正主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蒙恬叹气道：“臣此去上郡之后，朝中支持殿下的力量便又薄弱了不少。臣与胞弟只是怕盯着殿下的敌人太过狡猾，会借机离间始皇帝与殿下父子之间的关系。所以，臣斗胆恳请殿下以后不要再违背陛下的旨意了。”
话音未落，蒙毅又连忙补充道：“家兄只是希望陛下与殿下父子能够和睦相处，希望殿下不要怪罪。”
闻声，嬴扶苏释然地笑了笑，点点头道：“孤知道。”
从这简短的几个字中，蒙恬亦明白了长公子的态度，只得转头向弟弟蒙毅与义妹蒙雪仔细嘱咐了些话，让他们提防贼人的奸计，守护好长公子。
蒙毅、蒙雪一一应下。
末了，蒙恬还是心有不甘，言辞恳切地留下了一句话：“在陛下面前，殿下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只要什么都不做，这帝位，便早晚是属于殿下的。”
闻言，嬴扶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脸平静地目送着蒙恬策马扬鞭而去。
他望见远处，无数黑色长缨迎风飘荡，赫然行进的大军脚下尘沙滚滚。
三月伊始，绿意盎然，万物复苏。
始皇帝开始了即位以来的第四次巡游，并命长公子扶苏坐阵咸阳行监国之职。
全国各地的公文奏报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了甘泉宫里，一向颇为闲散的长公子不得不每日寅时就起床批阅在案头堆积如山的竹简，子时方才得以入睡。
与此同时，白风因在集会上偶遇了清夫人府上的芝萝，并阴差阳错地为其解决了一桩生意纠纷，而与其结成了好友。芝萝知道白风是个十足的财迷，便给出了不错的报酬，让她协助自己处理一些生意。
在接到邀请后，白风想都没想便爽快地答应了，然后每天在咸阳城内奔波不休，累得精疲力尽，故而也慢慢减少了去甘泉宫的次数。
而她每次来到甘泉宫所看到的，是同样埋头在案牍中疲惫万分的长公子。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他如此专注而严肃地投身于公务之中。
在身边珍视的人都不断地离去之后，那个起初心中还保留着几分天真的长公子突然就变得沉默了很多。尽管面对着她，他还是会努力展现出最好的样子，冲她挤出风轻云淡般的笑容。
白风心知肚明，他还是没有原谅自己。
她忽地想到上巳节已然临近，到时候，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士子大夫，都会齐聚灞水岸边，祓除畔浴，而这一天也正是水边宴饮、沐春游玩的佳节。
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天，她一定要让他开心起来。
于是，到了上巳节这天，头戴金簪玉钗、身着青绿罗裙的白风在宫人们惊叹的目光中走进了甘泉宫书房。
堆满了竹简的书房里，嬴扶苏闻见有人迈步走来的动静声，便以为是宫里的侍女荷儿来换茶水了，头也没抬地道：“放在案几上便可。”
“殿下是真把我当侍女使唤了？”
白风没好气的声音打破了宫内的沉寂。
嬴扶苏忙将目光从竹简上抽回，抬眸望向不远处的伊人，却见其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都尽是风情万种。他知道，她如此精心地打扮了一番，很不寻常。
“我怎么舍得使唤阿风呢？”思及此，他低头浅浅笑了，随即抬眸望向眼前的白风，认真地道：“阿风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
“那还不是因为近来殿下的眼里只有公文，根本无心欣赏其它？”白风将肚子里的苦水尽数道出，埋怨道：“所以现在，殿下的心里，终于是能装下这大秦的江山了吗？”
嬴扶苏苦涩地笑了，忙解释道：“自蒙恬将军率军到达上郡后，北境的军情急报便连夜不停地送入了甘泉宫中，因此孤要事无巨细地处理好北方传来的军报，片刻也分心不得。毕竟大秦的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我又怎敢懈怠？”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望向了眼前的白风。
“阿风生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我才没有那么小气！”白风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挥挥手道。
“听说阿风最近与清夫人府上交往频繁，怎么样？学做生意好玩吗？”嬴扶苏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也不算好玩吧，但是这短短几日内，我已将清夫人的势力分布都大致摸个清楚了。不得不说，从丹砂到漕运，再到借贷，这位清夫人的经营范围还真是广泛啊。”说罢，她侧身半依靠在身旁及腰高的竹简堆上，一脸认真地道：“依我看来，谁能让清夫人成为自己的人，谁就会得到半个咸阳。”
闻声，嬴扶苏方才会心一笑道：“原来阿风与其接触，竟是在为我谋划么？”
“那殿下以为呢？”白风有些无语。
嬴扶苏摇了摇头，坚定道：“清夫人是陛下的人。”
白风心领神会，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无奈地嘟了嘟嘴，便不再多言。
“北方送来的军报，可有好消息？”她话锋一转道。
嬴扶苏点点头，语气中透露出藏不住的欣喜之情：“匈奴节节败退，早前的失地也都已尽数收回，数次出击皆是大捷。没想到短短数十日，蒙恬将军便能立下如此大功。所以陛下的御驾不久就要前往上郡，视察一番。”
“那可真是恭喜殿下了。”白风见他心情好了些，也不由得舒心了几分。
“恭喜我什么？”嬴扶苏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绕过案几走到了白风身边，轻轻地搂住了她的细腰，轻声道：“我可没忘记今天是踏春出游的好日子。”
白风将眼前头戴玉冠、身着靛青色绣花锦袍的俊美青年从头到尾都扫了个遍，才发现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这时，门口传来子婴的声音，说是车驾已经备好。
白风回头看见，才发现子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而站在子婴身旁的，则是旧伤基本已经痊愈的甘复星，那日在芙蓉楼门外，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随后便被始皇帝指派为了甘泉宫护卫长。
嬴扶苏低着头，轻轻伸手拨开了白风额前的一缕碎发，温柔笑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今天的灞水岸边，必然会热闹非凡。我知道阿风一定会想去看的。”
他低下头，轻吻了她一下。
肌肤接触的瞬间，额头处传来温热的气息。
白风抬眸望着他，脸一下子就涨红了起来。
“殿下的公文不看了？”
“今日不看了。”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笑，不必言语，已胜却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