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亡国「11」
进入副本的第三个晚上，江离做了与副本有关的第二个梦。
梦的内容仍然是那个神秘的白衣男子，而她一如既往地看不清对方的脸。她穿着厚重繁复的嫁衣，拖着长长的裙摆向他道别。男人白衣的背影清瘦又颀长，青丝成雪，宛如披着九天清霜，轻易让人想起那些信笺上的字迹。
江离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地：“你发誓我们会再见？”
“好。”男人说，“我发誓。”
风铃的清吟在半空里晃荡，夏日的风里带着梨花的香。送嫁的队伍抬着花轿远去，招魂归乡的曲声跨过重山叠峦，隔开了那些藏在熏风、花影、铃声和少女心思里的东西。
醒来之后，江离就陷入了沉思。
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但凭借从业心理学多年的直觉，她现在已经有七成的概率可以确认，那两封没有落款的信笺就出自于梦里这个神秘男子的手了。但是直到现在，所有的梦似乎都跟副本内容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补齐江离人设的背景，从这个角度来看，它更像是彩蛋而不是主线的一部分。
又或者，如果这个彩蛋的存在是必要的，是不是能够说明《亡国》这个副本和《玫瑰小镇》一样，补齐玩家的人设背景也是主线的一部分？
宫中举办的宴会声势浩大，皇帝似乎非常重视这一次外交会见，用了最高的待遇来招待来使。江离从长琴的汇报中得知，今天来了十余个边境小国的使臣，而地位最高的那一个是正是江离的本国——黎国的王子兰图。
听完这些信息，江离就打算找个机会去会会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哥哥了。北夏皇帝沉迷巫术多年，江离今日要探索的地图问灵司就是专门设置给宫中那些巫师术士，负责占卜炼丹、收录各类巫术古籍的地方。能够让北夏皇帝以最高待遇接见黎国王子，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黎国与巫术有什么关系，恰好江离手中的骨哨和那首“招魂归乡曲”，都多少带着一点灵异色彩。
而且如果这只是每年例行的宴请使者，黎国为什么要特地派王子出使？
剧情顺理成章地发展着，唯一让江离感到诧异的是，今早起来，她院子里那些怠惰的平日几乎见不到人影的宫人突然之间变得异常勤奋，甚至还殷勤地来她房内为她提供梳发髻的服务，声称是“太子殿下要求”。江离由着她们替自己挑了衣服和头饰，梳妆完之后就毫不犹豫地把所有人又从自己的院子里轰了出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工具人偶尔可以有，但我喜欢我的院子保持清静。
为了保持黎国公主的神秘少女人设，江离出门的时候带上了黑猫，而后在宫道上和南宫樾分道扬镳。她沿着系统发放的地图到问灵司周围转了一圈，却十分遗憾地发现，问灵司和临华宫平阳宫不同，这里宫人众多，看守也十分密集，凭借她目前的能力，没有能够潜入其中的可能性。她在问灵司的门口试探了一下，守门的宫人只是向她问了好，并没有要放她进去的意思。
江离抱着猫躲在问灵司不远处的芭蕉丛间，这里能看见问灵司大门，而大门处的宫人看不见她。她耐心地观察着问灵司的巡逻规律，像一只蛰伏在暗中观察猎物的猫科动物，等待着时机。
日光晃过竹林的某一点，墙垣处的巡逻队伍一交错，恰好露出一个短促的巡逻空隙。机会转瞬即逝，江离正准备放下黑猫去吸引其中一队人的注意力，从视野死角处翻墙进去——
一个压低了的带笑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公主殿下在这里做什么呢？”
江离悚然一惊，她自认为已经耳听六路，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人靠近时的任何脚步与动静。她猛地转过身去，面前就已被那人高大的阴影兜头罩下。
——一个容貌英俊的男人，生着亚麻色的卷曲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的轮廓异常深邃，有着异域独有的棱角分明感，是一种男性化特征极其明显的硬朗和俊美。他正半弯着腰紧盯着江离，见她回头，便眨了一下乌玛瑙似的眼睛，浓长的眉毛微微一挑，露出一个带了些许坏心眼的痞笑：“怎么才几天不见，公主就好像不认识我了，真让人伤心。”
江离瞥了一眼他身上的黎国服饰，眉心不自觉地绷紧了些，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兰图王子。”
她的目光上下扫过兰图，很快做出了基础的判断。
他身上残留着女人的脂粉香气，似乎在来这里之前还接触过其他女性，按着他这张风流的脸以及他在黎国的地位，平日里左拥右抱应该是常态；明明是阳光且明朗的长相，却莫名地让人有一种压迫感；言语间一直带笑，好像是在说着亲和的玩笑话，却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亲近。
这是一个攻击性很强的人，并且阅人，或者说阅女无数。他和南宫澈有相同之处，都是十分擅长演戏的人格，但南宫澈的种种心理在她面前还能算是小孩过家家，眼前这个人却截然不同。他比南宫澈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危险。江离不觉得在黎国冷血的皇室氛围下，这样的人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好到哪去。
所以她没有选择更亲昵的称呼，而是叫了“兰图王子”。
“我的妹妹嫁了人，好像更加冷淡了。”兰图惋惜似的摇摇头，“还是小时候好玩。你小的时候，都会叫我哥哥的。”
对方这个反应，便是她赌对了。江离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冷淡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系统提示：检测到玩家外貌值达标……】
【兰图好感度↑】
江离：“……”
什么玩意？？？
她平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开裂，随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手里的黑猫。“系统，你别告诉我，他也是可攻略角色。”
系统装死沉默。
“我没记错的话，他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系统：“……喵。”
江离：“……”
毫无疑问，如果兰图也是这个副本中的可攻略角色，那么她也必须把兰图也一起攻略了，才能达成她的目的。
江离想过和这位“哥哥”交流谈话的所有情境，但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们居然会不可避免地演变成……畸形的骨科爱情。
这种东西在这个游戏系统里居然能过审？？
“言归正传，”兰图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心理活动，微笑着不识好歹地继续说道，“我的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是想要进去吗？”
他朝着问灵司的方向一扬下巴，芭蕉叶的缝隙间漏下一束阳光，恰好落在他耳垂上那粒细小的耳钉上，折射出钻石一般璀璨夺目的光。“我可以帮你哦。”
江离微一抬眸，道：“条件？”
她可不觉得自己跟这位即将发展成骨科兄妹的哥哥关系很好，对方绝不可能无条件地帮助她。并且她现在恰好需要进问灵司，如果可以借助这个人的手，不仅可以事半功倍，还能趁这个机会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公主是在怀疑我别有用心吗？真令人心碎啊。”兰图夸张地露出了一个悲伤的表情，一双漆黑的瞳子里却殊无情绪，“当哥哥的帮助妹妹，不是理所应当吗？只要公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对哥哥最大的回报了。”
江离听出他话里的玄机，皱了皱眉，没有回应。此时暴露她的疑惑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对方在待人处事方面的情商显然不在她之下，说得越多错得越多，她必须更为小心。
兰图在问灵司似乎有特权，宫门的人一见到他便恭敬行礼，一位圆滑的老太监立刻迎了上来，语带谄媚地道：“恭临兰图王子大驾，奴才一直在等着兰图王子呢！陛下今日在宫中设宴庆祝，王子怎么没有在宴会上多待一会儿？”
“我在宫宴上没有见到心爱的妹妹，思念成疾，所以才出来寻找。这不就碰巧遇上了吗？”兰图含笑瞥了身侧的江离一眼，说道，“既然来了，便顺路来瞧瞧，把皇帝陛下要的东西准备准备，是不是？”
太监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江离，兰图身边的少女梳着妇人发髻，怀里抱着一只黑猫，容色清艳，淡漠如雪。他何等聪慧，立刻意识到兰图是想带着她一起进去，犹豫着道：“可是……”
“怎么了？”兰图微笑着说，似乎完全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她是我的妹妹，也是你们北夏的太子妃，她跟着我一起进去，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没有！”太监连忙一叠声地道，“请进。”
顺利得出乎意料。
这也印证了一点，江离对于黎国的猜测是正确的。黎国与巫术不仅有联系，而且可以大胆猜测，黎国是一个巫术大国，黎族巫师对于北夏问灵司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兰图王子在问灵司甚至是vip一样的角色。
她往问灵司里走了两步，兰图转过身来看着她：“公主不说一声谢谢吗？”
江离翻了个白眼，头也没回地绕过他走了。
兰图似乎对她的冷眼相待完全不生气，又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笑眯眯地跟在江离身后。那种毒蛇似的目光一直在她背后梭巡，阴冷的被猎手锁定的感觉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不适，但江离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慌张，脚步如常地踏进问灵司，按照系统给的地图去了存放巫术古籍的地方。
【系统提示：玩家江离发动了技能（侦查）】
【江离试着进行了一次侦查检定：8/70，极限成功。】
她的运气很不错，足够高的成功判定让她非常容易地找到了所有黎国文字的书籍。江离把这些书都堆叠成一摞，跪坐在地上，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黑猫被她随手丢在了地上，此时正安静地趴在书架的最高处，一双明亮的黄色眸子盯着下方的两人，时不时舔一下自己的爪子。
这些书籍加起来不少，堆起来比她跪坐时还要高，她翻书的速度很快，只抓一两个重要的字眼看，发现不是自己要找的内容以后就连续往后翻过好几页，高高的书堆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被啃掉了一个顶。
江离进入工作时的状态很忘我，几乎接收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信号，所以在兰图发出疑问时，她才意识到对方并没有离开：“公主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兰图就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书架旁边，从她开始找书到翻书，一直抱着臂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而沉浸在书海中的少女似乎才刚刚发现他的存在似的，微蹙着眉抬起眸看了他一眼，似是错愕，又似是不悦。
她的五官实际上并不妩媚，唯独生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狭长的猫眼，没有表情的时候显得疏离且清冷，但就是这样抬起卷翘的眼帘看人、或是在笑的时候，上扬的眼尾线条就像一把钩子，轻佻又自然地勾到人心里去。
兰图无意识地捻了一下自己的耳钉。
【系统提示：兰图好感度↑】
这样的小动作被江离收入眼中。
心理学上，人的一些潜意识中的小动作往往有着不同的寓意，而这些小动作十分有利于了解和深究病人的心理，所以她一早就养成了观察别人小动作的习惯。
而在这短短十来分钟的相处里，她对这位名义上的哥哥也有了一定的分析和对策。
两次好感度增加都建立在她没有使用任何技能的基础上，从兰图最初的对话中不难看出，他对江离这位“妹妹”有某种不伦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黎国的皇室血缘观念很淡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公主送来北夏和亲，所以兰图的想法十分简单，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他对江离的初始好感度一定不是0，而坏处就是，这样的人在最开始时提升好感度很容易，往后要将好感进行进阶的提升就会很难。
因为兰图不像南宫樾或是南宫澈，他见过的女子不计其数，并且深谙人心，在情感上有着绝对的掌控能力，会把肉欲和爱欲分得特别清楚，恐怕还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简单地说，让他喜欢一个人很简单，但很难让他去爱一个人。这类人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文雅一点叫浪子，大众一点叫海王。
某种意义上说，还真是棋逢对手。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习惯于游戏花丛的人大都可以分为两种，一种只会选择看起来容易得手的目标，另一种是得到的过程越难，越是能激起其好胜心和征服欲。按照兰图这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加好感度的德行，显然他属于后者。
对于这样的人，要若即若离，既不能让他觉得唾手可得，也不能让他觉得全无希望。兰图对感情手段十分敏感，所以她不能像面对南宫樾和南宫澈时一样主动，更不能让他察觉到一点她的有意引导，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必须假装成一只柔弱无害却警惕性极高的白兔，让他主动走进她的猎杀陷阱中。
所以江离在好感度增加的短暂对视之后，很快就转过了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书，问道：“你为什么离开宴会？”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兰图温柔地微笑着，“宴会上没有见到我亲爱的妹妹出现在他的丈夫身边，我甚是担心，当然要出来找找看了。”
江离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头埋得更深。
“骗人。”她带着冷感的声线压低了，带上了一种闷沉的软糯，“你从小就会骗人。”
下沉的尾音淹没在窒息似的寂静里，让人辨不清其中到底有几分情绪。而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低下头认真地翻起了书，用沙沙的翻书声将空荡荡的屋子填满。
兰图觉得心头有点痒，他眯着眼又捻了一下自己的耳钉。
他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其实并不深，他们之间几乎没说过几句话，即使有偶然的聊天，她的态度也很冷淡。但她确实长了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所以他不仅没放弃这个不怎么见得到面的妹妹，还因为没法得到而始终念念不忘。
不过这一次见面，他这位妹妹似乎有点……不太一样了。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一样了，对方说话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模样也同从前别无二致。但兰图就是觉得，她变得不太一样了，或者说……更吸引人了。
江离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的，全神贯注地将精力投注在手里的书上。如她所料，黎国对巫术的研究十分深入，各种各样的术法五花八门，从巫蛊邪术到天象占卜一应俱全。江离对这类东西一窍不通，再加之看古文如看天书的debuff，好不容易翻完了所有的书，只觉得头昏脑涨，什么内容也记不住。她干脆挑选了几页看起来稍微有一点用处的，毫不犹豫地撕下来装进了自己的系统背包里，打算回去再细看。还没抬头，就又听见兰图开了口：“这里是北夏皇帝的地盘，你就这么把书撕了？”
江离很平静：“这些都是你撕的。”
兰图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饶有兴味地笑了：“我的妹妹才离开黎国几日，人倒是聪慧了不少。”
“你说北夏皇帝要你准备东西，是什么？”江离不答反问。
兰图似笑非笑地道：“当然是药了。”
药？
江离心头一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太监尖利的嗓音在问灵司外响起，毫无征兆地闯进了静谧的书阁，听上去急切又匆忙：“兰图王子，您快到宫里看看吧，陛下他突然……”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也没有说皇帝究竟怎么了，但兰图似乎没有花费任何力气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仍然不慌不忙地懒散地笑着，道了一声：“知道了，我这便过去。”
他转过头望着江离，黑寂的眸色如同万丈深海，好像要邀她一共沉沦：“公主，要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