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苏韵锦不说话了,趴在桌上的身体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消失了。
他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从桌面上提起来,“你说话啊!”却看到她瞪大的眼睛盯着自己,泪眼模糊,几近透明的皮肤涨得通红,嘴唇紧紧抿着,冰冷和炙热的气息在她周身碰撞,燃成灰烬,或者是凝结成冰。
她的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来,哑着嗓子问:“你还有事吗?”
林时远略微低下头,从蓝色校服的袖口看到她握紧的手,白嫩纤巧,他没说话,她又趴回桌面。
他看到她的身后是大片的光芒和操场上正在四散的学生。他站了一会儿,心情平复之后才说:“没事。”
苏韵锦倔强地问他,“那你在这里干嘛?快滚啊!”
他问:“你为什么打她?”
虽然语气很温柔,但还是让人寒心,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抬起头说道:“首先,是她先来找我的,昨晚是在宿舍里,带着一群人堵我;今天是来班里,朝我扔粉笔,我倒想问问你,我哪里惹到她了?她要这样羞辱我?”
林时远愣住了,苏韵锦继续发问:“你们这些人都这么厉害吗?都这么无法无天吗?”
他的心好像被剜了一刀,脸色瞬间阴沉,问:“你她找过你?”
苏韵锦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完全暴露出一张肿胀的脸,鬓角的疤痕刺伤了林时远的视觉神经,“这就是她的杰作,你还敢说是我先动手?你们讲不讲道理?欺负人也要有底线吧!我是新来的,但我不是软柿子,随便你们捏。”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她打你了?”
近来几天,种种情绪充斥在体内,她口不择言地说:“不然呢?你们不都是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吗?她怎么不去找黎阳,跑来找我算什么本事?你和她都是一路货色。”
林时远瞬间被她气得脸色发青,提高了说话的声音:“我刚刚帮了你,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吗?”
苏韵锦没说话,怨恨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眼睛里的泪水越聚越多,终于还是一颗一颗落下来。身体里的怒气突然散去,无力地哭出了声音,“那你走啊!我又没求你留下。”
林时远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很乱,很想跟她好好说话。但他自尊心作祟,一时无法放低身段,只是嘲弄地说:“干嘛这样看着我?还不是我帮你,黎阳也没有管你嘛!”
苏韵锦哭得喘不上气,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时远顿时没了脾气,他还在强装镇定地说:“你怎么不告诉他?让他帮你啊!”
她咳得脸色发紫,弯下腰去,呜咽声闷在衣袖里,没一会儿,眼泪就浸湿了袖子,浅蓝色变得深沉。
他看着她剧烈起伏的背部,不甘心地问:“因为一个男生,值得吗?”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抹眼泪。
“为什么不告诉他?”
“嫌丢人,像狗一样求救吗?我做不到。”
林时远看着眼前软弱的女生,声音闷闷地说:“那我呢?你哭成这样,不怕在我面前丢人啊?”
苏韵锦被他的话惹恼,朝着他的胸口挥动拳头,“都怪你,你还装什么好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要管我?还在羞辱我吗?”
林时远没说话,任由她发泄心中的闷气。
“都是你!”她说得恶狠狠的,手上的力道很大,砸得他胸口发疼。
他不得不握住她的手腕,耐心地说:“听我的话,别惹李诗曼,她认识一些学校外面的人,你很危险的。”
“这能怪我吗?”
“你离黎阳远点,她就不会来找你了。”
苏韵锦皱着眉头,扭动手腕,“放开我。”
“行吗?”他好脾气地问。
她喊道:“你先放开。”
林时远松开手,她乱砸一气,等她发泄完了,才趴在桌上低声哭泣,呜咽地说:“你滚开,你们都滚,滚出我的生活。”
林时远看着女生微微发抖的身体,眼前一片茫然,他的心里生着闷气,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浓重的鼻音在背后响起。
林时远回头看了看女生,她正在抹泪,表情冷淡,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他说:“我说了,你信吗?“
苏韵锦看了他一会儿,又伏下身体咳了一阵。
从外面回来的学生打断了他留恋的视线。苏韵锦的整个身体融进那团冷清的阳光中,单薄的身体,隐约间能看到咳嗽时引起的起伏。他退出教室门口,往走廊西侧走了。
——
再上课时,政治老师看着粉笔盒里的残局,不满地质问全班同学:“谁搞的?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就破坏公物?”他抬头看着下面的人,“班长,去取一盒粉笔回来。”
班长李斐起身,他的背影一晃一晃地离开教室。
教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吵闹,都在揣测到底是谁这么无聊?
姜妮看见苏韵锦脸色苍白,眼睛红肿,问她:“你怎么看起来病恹恹的?还因为昨天的事难过吗?”
“不是。”沙哑的嗓音,没有光泽脸蛋,像一朵极度枯萎的花朵,没有鲜艳的色泽,也没有蓬勃的生命力,在冬日略显稀薄的光线里走向腐朽。苏韵锦无力地支撑着身体,她的眼神暗淡无光,心不在焉地看着黑板,艰难地捱过了上午的课程。
——
当日的下午,阳光逐渐失去温度,色泽也变得惨白,照耀着教室的一面,勉强发挥着最后的作用—光亮。从教室里远远看去,高三九班的男生们正在打篮球,女生们聚集在四周尖叫、鼓掌。苏韵锦看到了黎阳,他正在投篮,身影很活跃。
上课的铃声停息很久之后,那些男生和女生都还没有离开。
准备上体育课的高三三班的学生们出去在操场上排队。他们在原地做完简单的活动后,体育老师交待几句注意事项,就全班解散,自由活动了。
班里有几个恰好认识九班男生的走读生,过去一起加入了打篮球的活动。
听他们的对话,大概是九班的班主任下午请假,没人代课,就暂时改成了体育课。
一时间,男生们都围过去打球了。
高三三班的男生本来也不多,刚好可以凑成一支打球的队伍,和九班的男生对战。
女生们则站在周围边看边小声议论、鼓掌。
音乐教室照旧会传出咿咿呀呀的美声。气氛颇为祥和。
自从队伍解散后,苏韵锦和姜妮就留在原地,一动没动。
她们看着纷纷散去、又聚拢在一起的学生们,陷入茫然的空白。
黎阳没有看到她们,因为他在打球。
苏韵锦站在操场中央,看着打篮球的男生,暗自发呆。
呼喊声和掌声混成一片,在风中慢慢消散。
眼前是热闹的人群,而她站在边缘,始终无法走近。在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年轻的时间无穷无尽,怎么也用不完。她真想匆匆过完那一年,跟任何人都不再有交集,永远地离开。
她的视线匆匆扫过黎阳和林时远,跟姜妮小声说:“你在这里,我先回去了。”
“啊?为什么?”姜妮从球场上收回视线,不解地看着她,眼神中有淡淡的厌烦。
“我想去厕所。”她撒了个谎,身体已经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姜妮装作不舍地说:“那我陪你去?”
“不用了。”
苏韵锦把她推到女生堆里,看到三班的男生正在防守,九班的男生正在进攻,九班的男生们都脱去了校服,单穿着白色的长袖t恤,外面套着件紫蓝色的球衣,在阳光下奔来跑去。她只是匆忙地瞥了一眼,就意识到这些男生比想象中还要吸引女生的喜欢,她听到旁边有女生小声说:“黎阳啊!他可是我的偶像。”和她在一起的朋友突然对着打球的男生们大声喊道:“黎阳,你是她的偶像。”
男生们的视线看过来,说话的女孩脸色一红,捂着脸蹲下身去,嘴里发出娇俏的声音:“你怎么这样啊?”
“你怕什么?他在看你啊!”她的朋友故意逗她。
不知是谁投篮的时候偏离了球框,篮球撞在架子上,往另一侧跑出去了。
黎阳去捡滚远的球。他的背影充满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感。两条腿结实有力地弹起、落地。在操场的边缘用脚勾到球,带着球回来,阳光下的少年美好而耀眼。
可是,自从认识他以来,她好像越来越不幸了。她有点失落地背过身去,离开人群往教室的方向走。
身后是欢笑声和音乐声,被风吹得很淡,很淡。
冬天的地面坚硬,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强大的反作用力。影子在身后慌张地跟随,她逐渐跑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脸上的皮肤正在风干、破裂,她没有回教室,而是跑到了厕所。
消毒水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静悄悄的厕所里能听到抽水的声音。
她在洗手池洗手时,看着自己红肿的脸和眼睛,拍打自己的脸,越打越用力,她疯了一样在自己的脸上甩着巴掌,脸颊又红了起来,尖锐的痛感慢慢扩散,眼眶里沉淀着绝望和冷漠。
原来挨巴掌也不过如此,并没有那么恐怖。
苏韵锦从小到大没有被人甩过巴掌,就连大声呵斥都没经历过,而在这里,她那么轻易就被人当众打巴掌,自尊心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她都可以想象到别人背后对她的议论和轻视,指不定说出多难听的话呢!泪水涌出发红的眼眶。
她用冷水洗了脸,用袖子擦干净,出来时,外面淡漠的阳光在她的周身倾泻而下,像是一盆温水浇下来,一瞬间的温暖,而后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冷风吹得皮肤生疼。她走到后门,风声小了,走廊里安静、冷清,空无一人,能听到教室里上课的声音。
她沿着楼梯走上二楼,长长的走廊里只有一块长方形的光亮横在中央,那是大厅两侧玻璃窗洒进的阳光。她扶着扶手上三楼,同样狭长的走廊,同样的长方形光亮横在中央,只是比下面吵闹许多。她走到大厅,站在窗口望着操场上的风景。
其实,远远看着就好,所有的幻想都是那么真实、美好。
年轻的面容和身体,就算隔着很远的距离还是像在身边,近在咫尺的呼吸,很温暖。
冬日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从遥远的地方照射过来。
阳光那么明亮,天地之间好像已经透明,能看到季节的纹理和脉络。
阴影那么浓重,好像水墨画中的一笔。
她站在避风的阴影里,身体早已凉透。她又希望时间流逝得慢一点,这样的时光,安静而寂寞的时刻,其实也挺好。安静的世界,时间仿佛真的停滞不前。
有很多事情,要秘而不宣,要埋葬在心底。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把不堪的事迹告诉别人,求助于人的话,她说不出口,也无法解释。她只能独自默默承受,直到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