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以前,她总觉得不近人情是一种怪癖,与性格缺陷联系在一起。
现在看来,不过是早早就看清了人际关系的本质,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周旋在背后嚼舌根和传播流言蜚语的事情上。无论是对别人的不幸遭遇感到幸灾乐祸,还是对别人的幸运恶意揣测,最后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错觉。
有些人注定不会成为朋友,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用来围堵某一颗白子的黑子而已。
早晨的操场上,照例还是那些男生在跑步。一圈一圈,循环不停。
苏韵锦趴在桌上,从小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上面还残留着红肿的痕迹,眼角有指甲划破的伤疤,她摸摸疤痕,发狠地咬了咬牙。
收音机里播放着英语单词,英语老师正在门口张望走廊。
教室里,有些男生在睡觉,有人在低声说话。她抬起头看看四周,昏昏沉沉的气氛。姜妮半眯着眼睛打瞌睡,再往旁边看去,朱敏正在抄写东西,她眉头紧皱,咬着笔端。苏韵锦收回视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微微发冷的空气,预示着冬季已经吞噬了秋季的余温。
窗外雾气朦胧的世界看起来又湿又冷。她抬头看着收音机,有点走神。
——
早自习下课后,学生们呼啸而出。
教室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吃着从家里带来的早餐。
单薄的光线在窗户上徘徊,怎么也穿不透玻璃,教室里冷冷清清的。
安静的空气,让人心平气和地直面昨日的不幸,悲伤的情绪在眼底若隐若现。
那一幕,真让人耻辱。她趴着身子,脸颊有些发烫。也不知道她们在背后怎么传播昨日的事件,苏韵锦正想着,课桌被人敲了几下,她没有抬头,埋在臂弯里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睡着了?”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苏韵锦抬起头,看到黎阳温暖的笑脸,一瞬间,两人都有点呆滞,黎阳指着她的脸问:“你的脸,怎么啦?”
他还不知道,有些事无法启齿。苏韵锦心想,她有些生气,只是弯着嘴角摇摇头,“没事,水肿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她用双手揉着脸颊,温暖的掌心缓和了肿胀的疼痛,“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没注意到她在说气话,笑着说:“给你买的早餐。”
苏韵锦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
“我下课前就来了,看到你没出去。”黎阳把早点推到她手边,“你有事啊?”
“没有。你以后别来我们班了。”
“怎么啦?”
她说:“传出去不好。”
“哪里不好?谁说什么了?”黎阳微微皱眉,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恶意,这算不算是对李诗曼的报复?求而不得,应该也很伤心吧!她苍白地笑着说:“那倒是没有。”说完话又趴回桌面,软绵绵的身体好像失去了支撑。
黎阳的手就放在桌上,她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间。他伸过手用指尖轻碰她的手指,关心地问:“你不舒服吗?”
她缩回手,藏在衣袖里,小声说:“没有。”
“昨天下午,我出来时没看见你。”黎阳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看。
苏韵锦说:“我也没看见你,你去哪了?”
“我遇到几个同学,一起去厕所了。”
苏韵锦开了句玩笑:“顺便在一起抽烟?”
“没有,我不抽烟。”
苏韵锦微微勾起嘴角,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肿胀的脸看起来软软的,他掐了掐她的脸,“不要心情不好了,吃早点吧!”
苏韵锦躲开他的手,“你吃过了吗?”
“嗯。”
冬日里冷淡的光芒笼罩着两人,黎阳看着趴在桌上的苏韵锦,她还穿着夏季的浅蓝色校服,勾勒出纤瘦的腰身,从凌乱的头发中露出一只苍白的耳朵,她突然抬起头,正对上他灼灼目光,她的眼神闪躲了,轻声责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等等就走,看你吃完早点。”
陆续有学生回来,姜妮拿着早点回来时,看到黎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黎阳问她:“这是你的位置?”
姜妮说:“没事,你坐。”她坐在了李斐的位置上,斜对着黎阳。
他笑了笑,说:“谢谢你啊!”
姜妮无声地摇摇头,把多余的一份早点放到苏韵锦的桌上。
苏韵锦把黎阳买的早点推到他面前,说:“我自己买了早点,你的,就留给自己吃吧。”
黎阳眼神无辜地看着她,“你喜新厌旧,对我不公平”
苏韵锦被他的话逗笑了,“什么呀?那你是要撑死我吗?”
“我要吃你的。”
苏韵锦笑出了声,她看了看姜妮,姜妮没说话,苏韵锦也就默认了,“给你,你还真是奇怪。”
黎阳理所应当地拿走她的早点,“别人的比较好吃。”
白光从窗台移到了桌面上,桌面有一片明黄色的光。李斐回来了,苏韵锦看到后推了推黎阳的手臂,“你走吧!有人回来了。”
黎阳说:“中午,我等你一起吃饭。”
“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起身,“你记得啊!”
“我知道了。你快走!”
黎阳大摇大摆地朝着教室外面走。全然不顾身后投射而来的视线和小声的议论。独留下苏韵锦被淹没在舆论的漩涡里。她已经习惯了,正好就着早点一起吞到肚里,消化掉就好了。
“她不就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吗?到处勾三搭四。”
“还让别的男生来班里。”
“据说黎阳有女朋友,她是小三。”
“真够卑鄙的。”
苏韵锦听着这些话,又是想笑又是悲哀,这些话比她想象中的更伤人。
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但现在还是会有辩驳的念头,只是,对于那些压根不打算相信解释的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垂着脑袋看数学笔记,几何体总是让人产生过多的想象力,数学老师的声音渐渐将扩散的思维约束起来,变成固定的解题步骤。姜妮又在垂着脑袋犯困了,额头几乎触到桌面,苏韵锦趁老师不注意捏了捏她的胳膊,姜妮转过头,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啊?”
数学老师说:“姜妮,你来解一下这道题,”
姜妮猛然清醒,磨蹭着站起身,嘟囔道:“我不会,老师。”
数学老师冷笑地说:“你听都没听,怎么会做?”
姜妮面色羞红地垂下头。只听老师继续说:“我真想知道你们晚上都在干嘛,每天上课都在睡觉。”
姜妮抿紧嘴唇,头垂得更低了。
数学老师看她一眼,视线扫过全班,没什么感情地说:“给你们上课,简直浪费我时间。”
她扔下粉笔头,“睡吧,都睡醒了再上课。”说完,她转身推门出去了。
苏韵锦觉得教室里突然变成了真空的容器。没有空气,没有声音,只有空虚。
没过几分钟,老师回来了,继续讲解剩下的题。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都不曾存在一样。
有些告诫,在太年轻的时候听到会觉得无足轻重,甚至当作笑话来听。
在看似漫长的时光里,蹉跎岁月,任由人生随波逐流,渐渐失去人生的方向和目标,将原本应该辉煌的人生放逐、践踏,湮没在时空之中。本就是一件后知后觉的事。
“数学老师,生气的时候好可怕。”
苏韵锦听到姜妮的抱怨,无声地笑了笑,“还好吧!看你还敢不敢睡觉。”
“我不敢了,吓死我了。”她做了个鬼脸,对苏韵锦笑了笑。
艰难地熬过上午的两节课,苏韵锦整个人都觉得快虚脱了。
她看见堆积在校园里的雾气逐渐散去,操场上的绿色变得清晰。阳光在墙壁上涂抹出毛茸茸的质感,呈现着安静、平和的校园气氛。电流穿过通道时的嘶啦声正在空气中传播。学生们拖沓着疲倦的身体往操场走。
苏韵锦跟姜妮说:“我今天课间操就不去操场了。”
“好。”姜妮收好课本,起身离开座位。
她看着姜妮离开教室,淹没在泱泱人海里。汹涌而来的堕落感袭击神经。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她自己。悠扬的音乐在教室外面响起,喇叭里传出:“各班班长请注意,快速列队”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音乐在空气里飘散,声音慢慢低弱,变成嗡嗡声。她的大脑越来越空白。
——
女生尖尖的声音在走廊响起:“你没看到她哭得有多可怜,要是你看到了,说不定也会心疼的。”
“你不会真的去找她了吧?”
“真的呀,骗你干嘛?”
“你”
“我怎么啦?”
“你和谁?”
半睡半醒间,苏韵锦听到门外有人争执,她的头埋得更深,将声音隔绝在耳朵之外。
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越来越响,看来是往这边走过来了。
她半闭着眼睛,看到黑乎乎的一团,呼吸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的甜味,眼皮和眼球之间突然出现了无数黑色和白色相间的菱形,高速旋转,越来越快,最后模糊成一片黑色的背景,金色的光圈快速扩散,她觉得眼珠疼得厉害,抬起头,眼前是一团黑雾,慢慢被光线驱散。门口有人经过,声音近在耳边,
她无精打采地支着胳膊看向窗外,外面,绿色的操场上,学生们正在做运动。既不整齐也没有力量,只是在应付差事。再往远处看去,是一片灰色和红色交织而成的背景楼,光秃秃的杨树立在边缘,像是被排挤的可怜虫。
寂寥的冬天,就算挤满了人,还是觉得冷冰冰的,还是有呼出的白气在半空中消失。
她看到湛蓝的天空,干净得几乎没有一点杂质、瑕疵。冷风吹动着旗帜,红色触目惊心。
她的注意力被门口的动静吸引过来,转头就看到李诗曼站在门口,斜靠着门在对她微笑。
身边是她的那些朋友,“没出去啊?”
苏韵锦还是懒懒地看着门口的人,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认识啦?昨天还见过的呀。”李诗曼矫揉造作的声音真令人难受。
苏韵锦听得厌烦极了,她转头看着窗外,学生们已经彻底放任自流,胡乱地挥动手臂,踢着腿脚,跟不上节拍了。
李诗曼见她这样的反应,冷冷地说:“看来,你还是很不服气嘛!”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头,朝着苏韵锦扔过来,刚好砸在她的鬓角——好疼。
她低头看着粉笔落地,久久没有抬起头再看门口的人。她体内的暴力基因正在缓缓苏醒。
李诗曼见她没什么反应,心中的胜负欲愈加强烈,走到讲台上不断地朝着她扔粉笔头。
“我说过了,让你离他远点,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粉笔砸过来,刚开始她还来得及躲闪,后来李诗曼拿起整个粉笔盒朝她扔过来,粉笔纷纷落在头上,苏韵锦只是用手挡一下,就像一场暴风雨砸落了花瓣,她的头发上落满了粉尘。
苏韵锦摸着头发,歪着脑袋发愣,地板上的粉笔头变成了无数颗弹头,穿过她的身体,她在片刻后遍体鳞伤,血液汩汩流淌,在身体之外散发出甜丝丝的血腥味。她弯腰捡起一把粉笔头朝着李诗曼扔过去,她躲开了,粉笔头在黑板上发出急促的声音。
李诗曼震惊地看着她,“你居然还敢还手。”
她向她扑过来。她已经想好怎么应对了,手里握着一本书,准备砸在李诗曼的脸上。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抓到苏韵锦的脸,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你怎么在这里?”
苏韵锦看着林时远的手抓着李诗曼的肩膀,因为用力,骨节发白,脸上流露出愤怒,“别打了。”
“你也看到了,是她先动手打我的。”李诗曼先说话。
林时远没说话,看了眼苏韵锦,只是用力拉开她,“你先出去吧!”
“凭什么?”李诗曼挣扎一下身体,却被林时远用力甩开,整个人撞向后面的书桌,桌子挪动位置,哗啦一声,小山似的书堆塌陷了,几本书洒落在地上,李诗曼大声怒吼:“你也帮着她?”
“你过分了。”林时远说。
“我怎么过分了?是她先动手的。”
“好了。”
李诗曼看了眼苏韵锦,指着她的脸,停了几秒后,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
苏韵锦拍拍头上的灰尘,捡起一地的粉笔头,放回讲台。
“你哑巴了吗?”林时远憋不住了,主动问她话。
苏韵锦冷冷地看他一眼,坐回座位,整个人埋头趴下。
林时远又问:“我帮了你,至少你该说句谢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