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上课的铃声响了,李诗曼从桌上跳下来,扑到黎阳的怀里,声音甜甜地说:“我说她是贱货,你还不信?你看到了吧?故意到处勾引男人。”
黎阳推开她,“上课了,你也该回教室了。”
他转身走向座位,李诗曼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冷,慢慢地生出的嫉妒,层层叠叠地裹着心脏,像一层壳,越来越坚硬、锐利。她离开后,地理试卷被随意地分发下去,乱糟糟的一团,教室里的白色纸飞机多了不少,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成为缓解无聊的新乐趣。
——
苏韵锦走回教室里,姜妮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关心地问她:“你去哪了?怎么啦?”
“没事。”
“你哭了?”
她抹抹脸上的湿痕,说:“没有,被烟呛到了,咳嗽。”
姜妮信以为真地说:“卫生间是吗?我遇见好几次,女生们在里面抽烟,真想告诉老师。”
苏韵锦敷衍地点点头:“嗯,我也是。”
姜妮心情很好地继续说:“我还见过一次李诗曼也在里面抽烟,和她的那群姐妹,脏话连篇,简直不像个女生。”
“是吗?”苏韵锦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她没说话,找了半天地理试卷,最后在地板上捡起一张脏兮兮、皱巴巴的白纸,才发现正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她拍拍上面的灰尘,在空白处写上名字和班级,开始埋头做题。
隔了很久,姜妮才幽幽地说:“不过,她本来也不再是女生了,听人说,她早就”
苏韵锦转头看着她,“别说了。”
在她们肤浅的世界里,女生和女人之间仿佛有一道鸿沟,难以跨越。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们没有再议论过。
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黄昏时的色彩和温度消失得很快,空气变得冷冰冰的。
玻璃上倒映着无数盏浅黄色的灯影,像是深邃夜空中散落的星星,闪闪烁烁,璀璨夺目。苏韵锦看着玻璃上模糊的脸,被刺激过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怎么摆脱这些人呢?应该告诉老师吗?还是忍一忍,等他们厌倦了,没有乐趣了,就会远离她的生活?再忍一忍吧!毕竟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师说清楚这些事情。她揉揉发涩的眼睛,从玻璃上看到其他人的影子,心里的一盏灯暗了,回过头继续复习无穷无尽的重点知识和模拟试卷。
——
星期日,明明只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但在老师们看来,生怕浪费了这个时机,各个科目的老师同时发下两张模拟卷,把少得可怜的休息时间塞得满满当当,连喘息的缝隙都不给学生们留。
苏韵锦做完数学和英语的模拟卷时,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的两点半,她伸伸懒腰,揉着发酸的眼睛,看到旁边的姜妮趴在桌上睡着了。台灯微弱的光芒勾勒出她的轮廓,少女的、柔弱的身躯伏在桌面上,脸上蒙了一层柔和的光泽,她的呼吸声很浅,嘴唇微微张着。苏韵锦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起来上床睡吧!”
姜妮动了动身体,睁开眼睛含糊地问:“几点了?”
“半夜两点多了,去睡觉吧!”
“啊!”她苦恼地叫了一声,直起身子,“我怎么又睡着了。”她挠挠头发,问苏韵锦,“你一直在做题吗?”
苏韵锦不想让她心里有落差,敷衍地说:“我也睡着了,只做完一套卷子。”
“你还做完一套,我什么都没做,好烦哦。”
“快去睡觉吧!明天再做。”
苏韵锦回到书桌前关了台灯,屋子里的光线又暗了不少,直到姜妮气呼呼地关了台灯,屋里完全陷入黑暗,听到上床的声音,姜妮说:“我真是没用,就知道睡觉。”
苏韵锦没说话,躺下拉过被子,眼睛适应了黑暗,就能看清房间模糊的轮廓,屋顶的灯管细长,灰白色显得很淡。她闭上眼睛,没有多想,眼皮已经沉得抬不动了。
早晨醒来时,天色微亮,空气很冷。
因为是周日,不用上早自习,一上午也只有语数外主科的课程。苏韵锦在床上多睡了一会儿才起床。早上八点半上课,她八点十分赶到教室时,还没什么人,看来大家都已经累了。她在座位上坐下,边翻笔记边吃早点。姜妮从卫生间回来时,拿起苏韵锦帮买的早点,“等会儿给你钱。”
“好。”她继续低头看笔记。
时间接近八点半了,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来,教室门开开关关,冷风一阵一阵地往里钻。
到底已经是九月下半旬,秋意渐浓,早晨的玻璃上出现了薄霜,印出好看的形状,薄若蝉翼,纹理分明。姜妮转过脸问苏韵锦:“昨晚睡得那么晚,你还有精神看笔记?”
苏韵锦抬起头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只好伸手拿杯子,吞下一杯苦涩的咖啡,“我喝咖啡,提神。”
姜妮病恹恹地说:“咖啡管用吗?”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可能是心理作用。”
“我要是上课睡觉,你就掐我一下。”
“好,你别哭就行。”她笑了一下,回过头继续看笔记本,她也有些意识麻木,眼睛迟缓地扫过一行行字迹,觉得大脑迟钝,没有那么好用了。她只好合上笔记本,转头看着窗户上的霜花,百无聊赖地用手指融化着霜层,玻璃上出现了一个个亮晶晶的缺口,阳光穿过缺口,在窗台上留下短促的光斑。玻璃亮闪闪的,像钻石不光滑的表面。听到开门声,她把目光收回来,看到数学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教室。
周日的上午也没有课间操,第二节课下课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学生们大都趴在桌上补觉。姜妮用校服蒙着头也睡着了。苏韵锦将罐子里的咖啡倒在水杯里,蹑手蹑脚地离开座位,拿着水杯到热水房冲咖啡。
水汽氤氲的热水房里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女生,她们捧着杯子边议论八卦、边瞄着身边的人。苏韵锦走进去时,她们瞟了一眼,目光带着粘性,转过脸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只是声音低下去不少。她走到无人的角落里,开了水龙头,咖啡的香气扑鼻而来,慢慢地散发在空气中,苦涩而浓香。
她走过她们身边,刚踏出水房门口的台阶,就听到有人小声说:“你喝咖啡吗?”
“我这种差生喝什么咖啡呀?好学生才需要喝咖啡吧。”声音略显嘲讽。
苏韵锦不清楚她们是哪个班级的,但这种尖酸刻薄的语气不分班级、年龄和阶级,几乎是所有女人的天性。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原地。回去的路上,冷空气摩擦皮肤,她捧着杯子取暖。手掌温热,掌纹更加明显。她闻到风中有股蓬蒿草的气味,打了个喷嚏,胸腔里震动一下,钝重的痛聚集在胸口,沉闷、压抑,呼吸不畅,她捏着鼻子,用嘴呼吸,冷气灌入肺腑,身体通透,呼吸好多了。
她回到三楼,走廊东侧还算热闹,女生们站在墙边低声说话,男生们围在一起议论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话题。苏韵锦低头经过时,几句闲话落入耳朵里。她没多想,径直往教室走。
西侧则比平时清净许多,不少学生请假回家,只有些情侣和好热闹的男生来教室里消磨时间。
她看到教室门口堵着人,放慢脚步,走过去才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去哪了?”
——
苏韵锦停住脚步,捧着杯子靠墙站定。他们还在门口小声嘀咕。她打开杯盖,脸埋在升腾的热气里,被咖啡的苦味刺激得饥饿感明显,她顺便想了想午饭的问题,没有想法。那些人正好转过身看到她就在身后,陆慷笑着说:“原来你在这里,怎么不说话,不知道在找你吗?”
苏韵锦抬起头,摇摇头,“不知道。”
她的脸微微涨红,也许是热气的缘故,小声询问:“有事吗?”
陆慷看了看黎阳,笑说:“那我们先走了,你自己跟她说吧!”
苏韵锦看着他们离开,视线落到黎阳的脸上,少年的脸羞涩而腼腆,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语气温柔地问:“下午有时间吗?”
她看向别处,脱口而出:“没有。”
他惊讶地问:“下午不是放假吗?”
“还有很多试卷要做。”
少年沉默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热烈而诚挚,等着她的回应。她躲开了,视而不见,不敢招惹。
从身边经过的女生,匆忙看一眼相对而立的两人,目光在黎阳的脸上停留几秒,和同伴嘟哝几句,进了某一间教室的门。
苏韵锦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就问:“你还有事吗?”
“没了。”
“那我先回教室了。”
“下午,你能出来吗?”
“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时间。”
他疑惑地看着她的脸,“那个”
“嗯?”她盯着他看,他视线躲闪地问:“你在校报上写的是真的吗?”
“那不是我写的。”苏韵锦想到那些肉麻的情话,脸瞬间红透了,耳朵也是通红。眼睛亮晶晶的,蒙着一层水雾。
黎阳知道她在害羞,没有多说别的,心里胀胀的,好像又撒下一把甜蜜的种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生根发芽,他点点头,自作主张地说:“下午,我在大厅里等你。”说完,他转身离开了。背影清瘦、挺拔,他没穿校服,穿了件墨绿色的外套,手臂来回摆动,和双腿一样充满了年轻的力量和节奏。一步一步走远,消失在走廊深处的暗影里。苏韵锦收回视线,摇摇脑袋嘟囔着:“神经病。”她转过头正对上姜妮的视线。她微微一笑,往座位走过去。她能感觉到在座女生们投射过来的目光,不友善的、嫉妒的、憎恨的目光,还有嗤之以鼻的小动作和微微勾起的嘴角,嘴唇里发出不屑的声音,不足五米的距离,她觉得漫长而煎熬。每一步都像走在荆棘之上。笑容却一直没有收敛,在脸上逐渐僵硬,变成一副掩饰内心不安的完美面具。一直走到姜妮身边,问道:“你没出去?”
姜妮说:“嗯。黎阳来找你干嘛?”
“问我有时间出去吗?”
“啊?你出去吗?”她看着她,一眨不眨。
“我说我没时间。”苏韵锦弯腰从地板上捡起一张试卷,扔到后面同学的桌上,坐下来才说,“哪有时间啊?那么多试卷要做,你以为我是他啊!他们学体育的”后面的话,她没说完,看了看姜妮的脸,才说,“本来也不需要成绩好,是吧?”
姜妮沉默一下,又说:“那你拒绝了?”
“嗯。”苏韵锦点点头,没再多说话。看看时间,还要十分钟才上课,她趴在桌上闭眼小憩,半梦半醒间,听到低沉的女声:“她是故意的吧!谁知道她在背后做了什么?”
“她,那个人看起来就很有心机。”
“我就不行,不像人家那么有城府、会算计,不停地跟男生玩暧昧。”说话的声音有些粗哑,很像男生,但不是男生,她知道声音的主人,她长着一张很男性化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就令人讨厌。”还是她。
“虚伪。”
苏韵锦闭着眼睛,脑袋却异常清醒,器官比平时更加敏锐,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耳朵里,她听出那是朱敏和她朋友的声音,只是她们没有多少交集,何以对自己怀着那么大的恶意呢?她觉得自己正在被层层叠叠的嫉妒和恶意结成的墙壁困在中间,密不透风。
上课的铃声将她从围困中解救出来。从走廊另一端响起的声音,打断了那些议论,聚在一起的女生散去,苏韵锦抬起头,看了一眼朱敏的方向,她正找课本,侧脸严肃而冷漠,一头齐耳短发,用发卡固定住,露出苍白的脸颊和耳朵,她目不斜视地看着黑板,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在苏韵锦的记忆里明灭闪烁。她的心里发出苍凉的疑问: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她们压根不是在议论自己?别多想了。她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