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周日中午放学后,女生们忙着找同伴一起走,几个男生要结伴去网吧打游戏,呼啦啦的一群人冲出了教室,学生们陆续离开了,苏韵锦和姜妮落在最后面。姜妮收好桌上乱糟糟的试卷,兴奋地问:“下午干嘛去?”
苏韵锦说:“洗衣服,想出去走走,散散心,你呢?”
“我也要洗衣服,还有桌套。”她取下深蓝色的桌套叠好放在书包里,提着包离开座位,慢吞吞地走到讲台上,没事可做,就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黑板被值日生擦得干干净净,她用歪扭的笔迹写下:黎,她写的时候没什么意识,清醒过来后趁着苏韵锦低头整理书包的空,她擦掉了字迹,扔掉粉笔头,用低缓的声音问苏韵锦:“你为什么拒绝黎阳?”
“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苏韵锦背好书包,走到讲台边,随手捡起一支粉笔,在手指间玩转,看着下面桌子上堆得高高的课本,身体里被塞满压迫感,发了会儿呆,听到姜妮的话:“随便问问。”
苏韵锦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她随手锁了门。走廊里阴惨惨的,学生们差不多已经走光了,教室的门紧闭着,没有声音,格外安静。大厅里有一块正方形的淡淡的白光,两人经过大厅时,被灰白色的阳光照得脸上没有了血色,头发呈现金黄色,很像营养不良的孩子。
两人走到外面,太阳很大,犹如被稀释掉的明黄色颜料,温吞吞的,风声呼啸而过,树叶落了一地。
苏韵锦折断手里的粉笔,踩着铺了一地的叶子,看看操场的方向,空空荡荡的,只有大片大片的白光,照得绿色的地面有些发白,泛着冷冷的光泽。她跟姜妮说:“下午醒来洗完衣服就出去逛街吧!”
姜妮说:“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不,就是想出去散散心。”
姜妮看着她的脸,光芒笼罩,她的轮廓柔和,白皙的皮肤上有淡淡的金色,一张让人觉得“虚伪”的脸,永远带着淡淡的笑容和看轻一切的自信;还有那双眼睛,好像能看穿别人内心深处的秘密。她有些迷茫,苏韵锦转过脸,眨眨眼睛,温柔地笑问:“怎么啦?一直看我。”
姜妮移开视线,苏韵锦变成一个抽象的概念:与自己不同的人,熠熠闪光的人,漂亮的人。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世界里,散发着令人嫉妒的光芒。因为她的光芒太过耀眼,所以才会招惹非议吧!姜妮心里涌起一阵酸涩,低下头看着两人的影子,没什么区别,一模一样的两个影子,浅灰色的,在红色砖石地面上摇晃不定,那个场景,在姜妮的记忆里留下深深的刻痕,也软化了她心中那些锋利的棱角,毕竟苏韵锦没有伤害过她,她还是个好人。
从食堂出来,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回宿舍,推开宿舍门,从玻璃窗照进来的白寥寥的光往这边流动。苏韵锦竟然觉得冷清,可能是天气冷了的缘故,她看见陈曦和陈露正在吃饭,空气中弥漫着煮方便面的香味。两人正在闲聊,听到有人进来,停了下来,看着门口,语气很淡地问:“回来了?”
苏韵锦走进来,嗯了一声,问:“你们没去食堂?”
“下午放假,食堂中午的饭都是糊弄人。你们吃了吗?”
“没有。”
姜妮拿着饭盒坐到桌边吃饭。苏韵锦爬上了床,陈曦问她:“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困得要死。”
“你昨晚熬夜了?”
“嗯。”
陈露说:“怪不得上午数学课,老师讲的那些题,你都会呢!”
苏韵锦无力地笑笑,眼皮耷拉下来,脑袋昏沉沉的。
陈曦用筷子戳着陈露的脑袋,说道:“你看看人家,聪明、学习好,还这么勤奋刻苦,你再看看你。”
陈露打掉她的手,气冲冲地说:“我可没有这种本事。”
“怪不得刚来就招老师喜欢呢!”
“我呀,天生不招老师喜欢,没办法了。”
“听说,那个黎阳上午又来找你了?”
“是吗?他说了什么?”
姜妮小声说:“约她下午出去。”
“她答应了?”陈露问,好像她已经不在现场一样。
姜妮小声说:“没有。”
“哦。”失望的语气。
姜妮说:“你别再问了,小心她烦你。”
苏韵锦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三言两语,没怎么在意。她们说了一会儿,话题就转到那些男生身上。
可她的心里还是筑起一道石阶,越垒越高,最后竟变成了一堵严严实实的墙,将别人隔在外面。她放空意识睡着了。
——
猛然惊醒,她的心脏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下比一下激烈,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的床架,浅黄色的木板上有黑色的纹理和裂缝,视线慢慢清晰,狂跳的心脏也放慢了速度,大概是做了梦,残留的碎片是关于摔下楼梯的记忆,她的脚下一空,就掉进了黑暗的深渊,心里也跟着空了,停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不悲不喜。幸好她醒了,还躺在自己的床上。
宿舍里静悄悄的,能听到窗外风声嘶嘶作响,像一条响尾蛇。阳光灿烂,世界白得近乎透明。她翻了个身,床板吱呀响动,上面的人也跟着动弹。等世界重新安静下来,汽车的喇叭声从遥远的街道上传来,声音弱了不少,闷声闷气的。她睡不着了,起床换了件绿色和黑色格子的衬衫和牛仔裤,拿着脏衣服和脸盆往水房走。
开门时,外面的凉风扑面而来,混合着洗衣粉的气味。她走到水房,空无一人,因为是休息日,水房的地板湿答答的,晾衣架上挂满了湿衣服,空气潮湿而冰冷,湿气几乎渗到骨头里去。有人用洗脸盆占了位置,里面泡着衣服,她走到空的水龙头下面接了凉水,一下一下搓着白衬衫的衣领。想到上午听到的那些话,她咬着嘴唇,眼眶红了,但泪珠却不掉下来,只在眼眶里打着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理顺自己的心情,没那么难受了。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手背抹干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平静。
外面进来的人是姜妮。
她主动问:“你醒了?”
“嗯。”姜妮懒懒地应了一声,找了个空位,放下脸盆。
“一会儿出去吗?”
“嗯。”姜妮接了凉水,将衣服浸泡在水里,手指在冷水里拨开一圈涟漪,她说话了,“你今天,听到那些女生在背后议论你的话了吗?”
苏韵锦觉得匪夷所思,她这么直白地说话,她只好轻声问:“什么话?没听到。”
“就是说你勾引男生的话。”
“是在说我吗?我不知道。”苏韵锦假装没有听到,也不屑于辩解,更无法心平气和地谈论这件事。这是她最后的自尊,不想把内心里真实的软弱明示与人,她执拗地认为,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横亘在她身体里的优越感和界限越来越明显。
姜妮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脸看着她严肃地说:“我都听到了,现在班里的人传开了。”
苏韵锦轻描淡写地问:“是吗?传什么?”
被她平淡的语气刺激到,姜妮提高声音说:“你不生气吗?”
“她们还说了什么?”
“说你虚伪,心机深。”
苏韵锦挑着眉毛,若无其事地说:“是吗?她们怎么发现的?我才刚来几天,跟她们还不熟。”
姜妮看看水房门口,没有人来,压低声音嫌弃地说:“都是朱敏和她的那些‘信徒们’传出来的,整天就知道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嚼舌根,讨厌死了。”
苏韵锦看着她的表情,收敛了笑容,“你就假装没听到好了,我不在意,你也没必要因为我跟她们闹矛盾。”
姜妮皱皱眉头,甩着湿淋淋的手走到门口,停下来回头对苏韵锦说:“你可真大度。”
反讽的语气刺到了苏韵锦的神经,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说:“我不想变得跟她们一样。”
声音软软的,却是盛气凌人的态度,她的优越感那么强烈,将她和别的女生区分开来,她高高在上地俯看她们,连敷衍的解释都懒得去做。姜妮没出声,转身离开了水房,衣服还泡在水盆里。
苏韵锦晾好衣服,倒掉盆里的冷水,用一双通红又麻木的手端着空盆跟在姜妮身后,她问:“为什么朱敏那么讨厌我?”
“因为,在你来之前,班主任最关注她了。”
苏韵锦“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被风吹得干巴巴的手痒痒的,似乎有无数蚂蚁钻进骨节处,熙熙攘攘。
走廊里空无一人,脚步声轻轻响起。
浑浊的空气缓缓流动,顺着豆绿色的墙壁一路向下流到地板,地面脏兮兮的,到处是水迹和黑绿色的污痕。她看到墙上的脚印,微微皱眉。
因为下午放假,很多女生中午吃完饭就离开了学校,出去逛街、约会,因此走廊里比平时安静,能听到远处宿舍里传出活泼的笑声,一直飘到这边,隔着一段距离,她听不清她们说的话,只能听到一声声大笑,无所顾忌,率性爽朗,她撩起耳边的头发,捂着耳朵进了宿舍。她想到朱敏和朋友们坐在一起说的话,早知道也捂着耳朵装作没听到好了,何必给自己添堵呢?每次看到她们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议论,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她的时候,她都觉得难堪。她们故意做给她看,但撞上她的视线时,又躲躲闪闪,畏缩不前。她静静地旁观,无动于衷。有时,她替她们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