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有些事情发生后，就像突然在人的身上长出新的神经突触，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周围世界的变化，进而重新塑造大脑的结构，改变对世界的认知。在苏韵锦看来，她便是如此。
从前，她不会注意别人的目光和语言是怎样的刻薄，也不会意识到背后的闲言碎语有多伤人。
但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突然感知到别人的不友善和窃窃私语里都带着盲目的恶意。他们并不了解她，也不熟悉她，却要讨厌她、污蔑她，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她愤愤地想着那些人的嘴脸，但对此却无能为力，她该怎么去解释呢？又有谁会相信呢？
中午，在去食堂的路上，姜妮突然很严肃地问她：“他们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苏韵锦没在意地问：“什么？”
“你暗恋他？”
“谁？”苏韵锦惊讶地看着她，“我暗恋谁？”
姜妮表情闷闷的，声音很涩重地说：“黎阳，他不是今天来班里找你了吗？”
苏韵锦说了句：“哦，原来是他啊！”
“对呀，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姜妮好像也在怪她，话音里有点谴责的意思。
苏韵锦苦笑着说：“在他来找我之前，我都没见过他，怎么会暗恋他？”
“那他为什么那么说？”
“我怎么知道？”苏韵锦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用手挡在额头上，避开强烈的阳光。
午后，世界金闪闪的，像一座完美的金矿。
“哦，对了，是那篇文章，他们都说是你写的。”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半信半疑地问，“你为什么写？”
“故事嘛，瞎编的。”苏韵锦随口一说。
姜妮继续问：“那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巧合吧？”
苏韵锦愣住了，她该怎么说呢？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但也实在想不起来为什么会用这个名字了？她苦恼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发誓，我真的不认识他。”
看着姜妮的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解释并不能令人信服，但她别无他法，只好说：“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写的？又没有证据，上面有我的名字吗？怎么就说是我呢？”
姜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脸，撇撇嘴，小声说：“算了，不说了。”
——
苏韵锦在食堂门口的洗手池洗手时，看到墙上贴着一块小镜子，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乱得厉害，便用沾着冷水的手整理头发。
披散下来的头发，衬得她脸又小又白，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她捏了捏脸颊，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就听见从门口经过的女生发出啧啧声，走出一段距离后又说：“吃饭还要照镜子，不知道在勾引谁呢？”她的同伴笑出了声，也附和了一句难听的话。
冷言冷语，尖酸刻薄，故意让苏韵锦听到。这样的年纪，便已显示出日后边嗑瓜子边嚼舌根的迹象。
苏韵锦从镜子里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远去，她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咬着嘴唇，那两张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好像也是同一个班的学生。她懒得再想，睁开眼睛时，她们已经走远，姜妮愤愤地说：“关她们什么事？轮得到她们说三道四？”
苏韵锦没说话，只是将毛躁的头发绕成髻，固定好，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看着冷水哗哗地流走，她也有一种被冲刷的错觉，她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在自己的校服上擦干手上的水，问姜妮：“中午想吃什么？”
姜妮说：“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吃饭要紧。”她拉着姜妮的手腕，“走吧。”
姜妮开玩笑地在苏韵锦身上擦了擦手，“你真大度。”
“生气也是我自己的事，又惩罚不到别人。”
“也是。”
话虽这么说，但在苏韵锦的心里，还是落下了一层阴影，浓得怎么也拨不开，她只能笑着安慰自己：“反正再有一年，大家就不会再见面了。”
——
她说完就擅自走到窗口排队打饭，姜妮看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
队伍里有女生在议论上午发生在大厅的事，叽叽喳喳，不比夏日的麻雀安静多少。
苏韵锦只能尽力沉入自己的世界，屏蔽掉那些声音，听着胸腔里的心跳声：咚、咚、咚她自己打着拍子，越来越慢。轮到她时，她很快地刷了卡，离开队伍，在旁边等着姜妮。
而姜妮正在跟阿姨套近乎：“阿姨，你能不能多给点排骨”
阿姨把几块排骨放进她的盘子里，笑着说：“那后面的人就没吃的啦！”
姜妮怏怏不乐地端着餐盘走过来，跟苏韵锦抱怨道：“你看，每次给的肉都少得可怜。”
苏韵锦平静地笑笑，说：“我分给你。”
姜妮看着苏韵锦盘里满满的排骨，大声嚷嚷：“阿姨偏心。”
苏韵锦轻描淡写地说：“我要了两份。”
“你”
苏韵锦看到靠窗边有空位，对姜妮指指那边的方向，“我们去那边。”
“好。”
两人刚要往靠窗的位置走，就看到林时远正从对面走过来。
他也看到了她们，笑得眯起了眼睛，“真巧，又见面了。”
苏韵锦倒吸一口冷气，转头看了看姜妮。
姜妮拉着苏韵锦往旁边走。林时远向左跨出一步，挡在她们面前：“别走啊！”
过了几秒，苏韵锦冷静地问：“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林时远回头看看身后的人，“她问我想怎样？”说完咧嘴笑了，身后的人也跟着笑。
他转过身抬手用力一拍，打翻了苏韵锦的餐盘，排骨、米饭和菜汤黏在校服上，啪嗒、啪嗒地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掉。没一会儿，干净的地面就变得肮脏。菜汁还在滴答滴答，香味直往上涌。苏韵锦皱皱眉头，心里不耐烦的情绪越来越浓。
姜妮忙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拭衣服上的脏污。她一下一下地擦掉汤汁，抖了抖校服，最后的几片菜叶也落地了。
那会儿，餐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这边，好像一支支短小精悍的利箭，射进苏韵锦的皮肉，痛感和眩晕感在身体里同时泛滥。她低头看着地板上的一片狼藉，沉默了几秒才抬起头说：“你满意了吗？”
林时远的脸上还挂着笑容，毫不在意地说：“不满意。”
“那你还想怎样？”
“你快求我原谅你。”林时远看着她，自尊心膨胀得无法压抑。他有些头脑发热，失去理智，只是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觉得很满足。她小声地说：“你有必要这样吗？像神经病一样。”
“你再说一次。”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
姜妮拉着苏韵锦的胳膊，低声说：“算了，我们走吧，别跟他吵。”
苏韵锦侧着身子，忍无可忍地重复道：“我说，你是神经病。”
林时远走近她，握紧了拳头。
她没有动，只是松开了姜妮的手。
他看着她脸上倔强的神情，愤怒的眼神似乎瞬间就能燃烧成灰烬。她的起伏不定的胸脯，她的呼吸温热皮肤上散发着好闻的气味，不同于别的女生，清甜、柔和的味道。她没有躲开，他越来越近，胸口好像要碰到她了。
苏韵锦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袖，指节微微发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在他要碰到自己时，她猛地退后两步，转身往门口跑了。
她的背影渐渐远去，最后在一团亮白的阳光里消失不见了。
林时远看得有些出神，反应过来时，他摸摸自己的脖子，不自然地说：“我好像没做什么吧！”
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只是僵硬地笑着，“胆小鬼，这就怕了。”
女生的那张脸在眼前一直挥之不去，嘴唇翕张，好像缺氧的鱼，濒临死亡时的拼命挣扎让人产生怜悯，他好像没有那么讨厌她，而是他的朋友开口附和道：“开玩笑而已，她可能玩不起。”
“下次，换个人好了。”
“对啊！不就是个女生嘛！”那个说话的男生拍拍林时远的肩膀，“走吧。”
姜妮端着餐盘愣在原地。林时远回头看了她一眼，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有病？”
姜妮看着眼前好看的男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那么恶而不自知的人。他怎么能撇清关系呢？但她没有说话，很安静地端着餐盘去找座位了。经过林时远的身边时，她闻到淡淡的烟味和薄荷香味，也许是抽烟后吃了口香糖。她加快脚步，迅速离开原地，在空位上坐下后开始埋头吃饭。
屋顶的灯亮晃晃的，地板和墙壁上镀着一层亮亮的白光。姜妮觉得孤单，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放进嘴巴的食物没什么味道。周围热烈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只觉得安静得可怕，连牙齿咀嚼食物的声音都格外突兀。
——
苏韵锦跑出食堂，迎面撞上一大团温暖的阳光，她没有停下来，直到跑回宿舍、坐在床上抚着胸口呼吸时，才觉得安全，她摆脱了那个人的纠缠，只是今天而已。她心有余悸，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躺在床上的陈露看着她慌里慌张的模样，好奇地问：“你怎么啦？”
她气喘吁吁地说：“没事。”
“姜妮呢？”
“她在吃饭。”苏韵锦抬起头问，“你怎么不去食堂？”
陈露说：“我最近在减肥。”
苏韵锦没说多余的话，轻轻地拍着胸口，平复心情。
陈露看她恢复了平静，说道：“你今天可出名了。”
“嗯？”苏韵锦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陈露继续说：“今天课间操的时候啊！当着那么多人表白。”
“谁表白谁？”
“黎阳向你表白啊。”陈露眯着眼睛笑问，“你真的暗恋黎阳？”
苏韵锦摇摇头，无奈地说：“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你别骗人了，不然你为什么写那种事呢？”她的语气酸酸的，没等苏韵锦说话，她又说，“你之前还假装不认识他，你的城府好深，好会装，我们都被你骗了。”
苏韵锦看了一眼陈露，她圆圆的脸蛋，狭长而媚的眼睛，嘴唇过薄而显得薄情寡义，她好像和她妹妹一点也不像，妹妹的眼睛更大，嘴唇厚厚的，据说她们是异卵双胞胎。但整体看起来还是非常相像的。她看着陈露的表情，突然觉得她们不是想听解释，即便解释是真的，她们也只会觉得她假惺惺的，她们只是想坐实这件事。她吐出一口闷气，说：“你还是好好吃饭吧！小心贫血。”
陈露笑着说：“我这么胖，怎么会贫血？”
“你还在长身体，健康要紧。”
“我要是像你一样瘦，我也想多吃点啊！”
苏韵锦无话可说，原本关心的话语变了味，好像她在嘲笑对方一样，她无奈地看着陈露说：“那你，注意身体。“
宿舍门打开了，一阵凉风涌进屋内，苏韵锦看向门口，姜妮和陈曦走进来，看见苏韵锦也在，姜妮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
“怎么啦？”陈露丝毫不掩饰她的好奇心，拉着姜妮的胳膊开始盘问。
姜妮尴尬地看了看苏韵锦，“也没什么事。”
陈露还不死心，追问着：“那你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陈曦推开她姐姐，不在乎地说：“就是刚才在食堂里，她和林时远，吵架了。”
“吵架？你又遇到他了？”陈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苏韵锦看。
姜妮替她说了一句：“本来学校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又都是在食堂吃午饭，怎么能不遇到呢？”
苏韵锦低声说：“我以前真没遇到过他，最近倒霉，老是见到他，阴魂不散的。”
“要不要告诉老师？”
“没事，算了，我以后躲着他就好了。”苏韵锦不想让老师知道这件事。
“要是他再来找你麻烦，怎么办？”
“先忍忍吧！我也不想刚来学校，就去给老师添麻烦。”苏韵锦嘴上这么说着，内心却是害怕老师多心，以为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才会招惹到那种人。
没有人说话了。
窗外的白光在地板上落了一层，房间半明半暗，只剩下安静的空气，四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默默散开，走回自己的床边，准备睡午觉。
走廊里响起一阵哄笑声，愈发显得屋子里安静。
宿舍老师正在楼道里训斥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吵什么？快回去睡觉。你不睡别人还要睡。”
没一会儿，如飓风过境，走廊安静下来，再没有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