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我们走过漫长的岁月，经历的一切幸运或者不幸，最后都会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这句话突然就出现在脑海里，像警钟一样敲响，她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话：漂亮的女生应该好好学习，应该拥有更灿烂的人生，而不是早恋，误了前途，不要像我一样姐姐总是喜欢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又渐渐成型。
人生就是这样，有的人能早早看透世界的本质，怀揣着理想竭力奋斗；而有些人还困在一个狭小的自我里虚度光阴。他们的人生会慢慢走向不同的终点，却有幸经历过同一段刻苦铭心的时光。
那段交织着爱与痛、希望与失望的漫长岁月，后来被人们称之为青春。
——
中午在去食堂的路上，苏韵锦看着身边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想到很多年后，他们会变成怎样的人？那时的自己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她的视线落在操场上，那里有一群男生正在打篮球，声音从远处传来，充满了年轻的力量和激情，挺拔的身姿在空地上投射下灵活的阴影，像是记录青春的默片。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心里感叹，可惜都不好好学习，只知道浪费时间。
初秋的午时，依旧持续着夏日的高温。
太阳已经升至中空，光芒耀眼、炙热，校园里亮晃晃的，空气干燥而温暖，恍然又有了盛夏的感觉。
辽阔、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软塌塌的白云，点缀得天空没那么单调、忧郁。
楼房和矮矮的小树也在地面落下一层阴影，光影斑驳，一片祥和。
远处的栅栏绿得像刚刚刷上的颜色，生机勃勃的。
她们两个人的影子摇曳不定，苏韵锦发现姜妮看着操场的方向一脸痴迷，便在她眼前挥挥手：“看路，看什么呢？”
姜妮回过头，感叹一句：“打篮球的男生真帅。”
苏韵锦抿着嘴浅笑。
到了高三，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蠢蠢欲动。就连那些乖巧、安静的女生也开始对男生有了小心思。她看着姜妮的脸，想起姐姐说的话：“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过早地恋爱会荒废学业，她总说‘大学里会遇到更好的男生’，‘越往上走，男生会越优秀’，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怎么能因为一个男生就放弃更好的未来。你看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就是这样的谆谆教诲，让她变得呆板、清心寡欲，每每看到好看的男生，也只是侧过脸去，假装不感兴趣。
然而，到底是年少，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会遇到一个成绩很好的人，一起奔赴遥远的未来。久而久之，好似一种自我催眠——那人一定要足够优秀，才能得到她的青睐。
她对自己的容貌没有多大的自信，不像姐姐那么自恋，有时候她觉得姐姐太过于自信了，总是把自己不聪明的原因归因于早恋，她总觉得是那些男生追求她，让她不能专心学习，才会早早地离开学校、结婚生子，而从不去想别的原因，苏韵锦也不愿意戳穿她，无论怎么说，姐姐都不会相信她。
——
食堂里挤满了学生。
饥饿、困顿似乎成了高三的普遍现象，觉永远不够睡，肚子永远填不饱。
整日想着睡觉、吃饭，早餐、午餐、晚餐成为了度过黑暗岁月的信仰，无法言说的口腹之欲折磨着本已脆弱的神经。苏韵锦捏着饭卡的手渐渐发白，人真多啊！每次都是这样，吃饭永远比学习积极。
最近正在变季，早晚的温差极大，有人还穿着夏季校服，有人已经开始穿冬季校服了。
秋冬的灰蓝色校服和春夏的浅蓝色校服混在一起，颜色既让人忧郁，又让人眼前一亮。
她们混在人堆里排队，听着叫喊菜名的声音此起彼伏。
姜妮执着地喜欢着糖醋排骨，即使排队的人已经是长长的一道，她还是站在人群的末尾，耐心地等着。苏韵锦看到队伍太长，心里的热情已经降了大半，加上身体力气不够，腰酸背疼，支撑不了多久，就跟姜妮说：“我去隔壁窗口。”
姜妮看看人影稀少的隔壁窗口，视线扫过鸡汤和小笼包，撇撇嘴，嫌弃地说：“我不爱吃包子，你去吧！”
“那我等会儿打好饭，先去找座位。”
“好。”
“你找我。”
“嗯，快去吧！”
苏韵锦走到隔壁窗口，看着冒热气的乌鸡汤和包子，拿起旁边的餐盘。
她刷完饭卡，转过身，在食堂的大厅里寻找着空位。她看了很久，一无所获，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她只好站在旁边等姜妮，一边张望着有没有空位。
等待的间隙里，她忽然听到旁边的窃窃私语，“远哥，你看，上午掉东西的那个女生！”
说话的人好像生怕她听不见，声音大得出奇。别人也附和了几句：“是啊！是她。”
苏韵锦只好假装没听见，心里想着：真是阴魂不散，一天能遇见三次，真好奇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们的存在呢？
林时远转过头看见苏韵锦正一脸呆滞地寻找空位，她好像被抽去了电池的洋娃娃，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长着一双过于引人注意的眼睛，嘴紧紧抿着，她的表情看起来冷冷的，比上午见她时还要冷，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她竖起耳朵听到有人说，“在超市里就见过她。”
“她是几班的？”
“好像是转校生。”
“转校生？”
这么明目张胆的话语，阴阳怪气的笑声，丝毫不掩饰他们在这所学校里占据的特殊地位。苏韵锦往前走了几步，离开了他们声音能够波及的范围，恰好又看见距离最近的餐桌边的几个学生正要离开，她挪着步子走过去，站在桌子的一侧等着食堂的保洁阿姨过来清理桌面。
林时远看见她走到餐桌边，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待着。她长发及腰，校服干净、妥帖，在嘈杂的食堂里，她好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而清冷，他推着杨敬：“快去占座。”
杨敬诧异地问：“哪有座？”
林时远指着苏韵锦守在一旁的桌子，“那里有一张空桌。”
“你没看到人家先过去占座了？”
“你不会抢啊？”
“这不太好吧！”杨敬摸着后脑勺，一脸为难地看着林时远的脸，他笑着说：“快去，午饭我请。”
杨敬恍然大悟，笑着说：“你故意的吧？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滚，说什么呢？还想不想吃饭了？”林时远扬着下巴，示意杨敬快去。杨敬只好勉为其难地向那边走去。
苏韵锦看着阿姨擦干净桌子，正要放下餐盘，一个人影抢先一步先坐了下来。他制造了不小的噪音，旁边的几桌人都看过来，苏韵锦吓得直起身，脸瞬间红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说话。杨敬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忙说道：“我以为你不坐呢！”
她的怒气一下冲到脑门儿，“你”几个人影打断了她的话，他们都坐了下来。她抬眼看去，就是一上午都在和她作对的那群人，半长不短的头发，打着耳钉，猖狂的笑容，学校的规矩在他们眼里形同虚设。她正要说话，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手里的餐盘摇晃着，汤洒在了盘子里，她看着汤碗，咬着嘴唇冷静下来，抬头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个在课间操害她掉东西、在人群中丢人的男生，他还故意说：“又见到你了，这么巧？”
冤家路窄！苏韵锦看着他的笑脸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蠢货”。
她的眼神移到餐盘上，油腻腻的汤水还在波动。她让开路，只说了句：“我先来的。”
“哦，是吗？没看到啊！”
“你”
“我怎么啦？都怪他，是他抢你的座。”
苏韵锦盯着他看，眉头渐渐皱在一起。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姜妮过来怯生生地拉着她说：“我们到别处去坐好了，没关系的。”
“这是我先找到的座位。”她坚持说了一句。
“没事，我们去别处。”姜妮用肩膀碰碰她的肩，对着她使眼色。
苏韵锦看了眼林时远嚣张的态度，极不情愿地跟着姜妮走开了。
林时远却挡在她面前：“一起坐吧，我不介意的。”
他挥了挥手，旁边的人很识趣地让开了座位，并且发出了起哄的笑声。
苏韵锦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干脆地拒绝道：“不用了，让给你了。”
旁人故意说道：“远哥，你听人家都说不用了，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闭嘴。”他转过脸看着苏韵锦，“他们真不是故意的。”
他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还扮演起了好人的角色，苏韵锦觉得可笑，也懒得说话。身体上轻微的疼痛和烦躁的心情让她随时可能爆发，抓着餐盘的手失去了力气和知觉。她懒懒地移开身体，从他身边过去，却被他拉住胳膊，声音僵硬地问道：“你怎么不给面子？听不懂话吗？”
苏韵锦被他说话的语气惹恼，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姜妮，姜妮的眼神怯怯的，不敢声张，也不想得罪这些人。
周围吃饭的同学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边假装吃饭边饶有兴趣地盯着看，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她看到那些已经吃完饭的学生正端着餐盘走到回收的地方，他们离开了食堂。一大片光芒从门口涌进来，影子交错，明暗交替，特别刺眼。
她没有挣扎的力气了，转过身说：“你放开我。”
声音没有感情，沙哑而克制。大庭广众之下，林时远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还是坚持说：“一起坐嘛。”
“放手。”
“坐嘛。”
苏韵锦忍无可忍，转身将一碗汤全倒在了他的身上。
一瞬间，他的校服湿了一大片，汤水顺着衣服的纹路，从外套到裤子都变得湿乎乎的。那股油腻的香味在空气中扩散了。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周围的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边的动向。
林时远愣了愣，握紧的拳头垂在身侧，骨节分明，毛细血管清晰浮现，咬着牙说：“你故意的？”
她冷淡地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我现在很烦躁，所以，以后，麻烦请你离我远点。”
她的声音不大，但空气安静得却让每个人都听见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俊朗的五官绷紧，目光凶狠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抽搐地说出几个字：“你别不识好歹。”
她想，他是想说这句话吧！她拎着餐盘淡定地离开原地。
在回收处放下盘子，走进温暖的光亮之中。
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害怕得浑身发抖，后背冷汗涔涔，放在兜里的手抠着掌心，短短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一个个月牙形的痕迹，久久不散。
而身体里的另一部分好像正在分崩离析，血液滚烫，流速极快，脱落的物质滚向了不为人知的秘密角落，在阴暗、潮湿里传出微弱的□□。她摸摸出汗的后颈，冰凉的手掌和滚烫的脖子刚一接触，就分开了，身体涌来一阵热潮，翻天覆天的晕眩，而后才安静下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才身体里的凌乱无序渐渐恢复秩序。
听到姜妮的声音：“你跟他讲什么道理？他可是教导主任的儿子。”
她无精打采地回头看着姜妮说：“是谁，都一样，我刚才差点疼死。”
“你不怕他报复你？”
“那我就去找他爸，不信他爸不管。”
“你真是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
苏韵锦没吱声，看着地面的影子，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不适感，因为情绪的激发更加强烈了。
世界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鞋底踩踏着沙砾，沙沙的声音。
从食堂回宿舍楼，是一条狭长的沙石路，两侧是整齐的建筑楼，楼房在地面投下安静的剪影。一堆过早凋零的叶子堆积在角落里，被蓬蒿笼着无处可去。风不够大，太阳温暖得令人焦虑。
苏韵锦依赖着惯性往宿舍楼走，刚才的事情，她没有力气去想。
经过超市时，她进去买了一包卫生棉，出来，姜妮看着她说：“他叫林时远，你知道吗？”
“谁？”
“就是刚刚那个男生。”
她点点头：“现在知道了。”
“你不怕他吗？”
苏韵锦摇摇头，看着手里卫生棉的生产日期，脑袋里好像狂风过境，遍地狼藉，“怕也没用。”
姜妮看着她的样子，笑说：“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好了，我逗你的，我以后躲着他点，行不行？”她乖巧地看着姜妮笑，尽力让苍白的脸颊和嘴唇有些活力。但那个笑容很难看。
姜妮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快饿死了，快回宿舍吧。”
几个女生从身边过去，用尖细的嗓音议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
几只肥圆的小鸟落在栅栏上，见人经过，又展翅飞远了。
活泼泼的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的独特气息，甜丝丝的，温暖而富足。
阳光穿透空气照射着屋内，囤积起一片暖光。宿舍里的人正在床上躺着准备午休。
宿舍窗外的几株杨树枝头挂满黄色、绿色的叶子，在鎏金色的空气中摇曳，格外有情调。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窗外传进来，她们推门进来时，鸟群四散，几片枯叶缓缓落下。
听到有人进来，躺在床上的陈露爬起身看了看，笑着招招手，“你们回来了？”
“嗯。你没去食堂？”
“嗯，我不想吃饭。”
苏韵锦觉得晕眩，眼前出现了一片金光，她匆忙移到床边，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