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顾安从旅店出来之后，把自己存了好久的钱护在怀里，径直跑回姨夫家。
只是越靠近目的地，她的脚步逐渐放慢。
等一个拐角过后，瞥见姨夫家里一一如既往乌漆嘛黑的模样，顾安这才松了口气，拔腿重新捡起快速冲刺的速度，进了屋。
啪嗒。
顾安一进屋就躲进自己的杂物间，把门关上后，连忙搬来一张椅子靠在门上抵住，这才放心地将怀里没被雨水打湿的钱拿出来，一张一张地摊开放在自己的床上——
说是床，其实也就只是几个压实的纸板箱拼凑起来的长方形而已。
姨夫的家其实不小：两室一厅，还有个小厨房。
只不过姨夫姨母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家里会多出来一个不属于他们的孩子。
所以顾安也非常有分寸地住进了杂物间，整理出半间屋子给自己搭了一张小床铺，她的东西不多，半间杂物间看起来都有点绰绰有余了。
她看起来非常满意略显局促的现状，只是等意识到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情绪时，她才会偶尔地露出几分怀念和委屈。
她没说过：以前她一个人也能住一间大大的屋子，穿有蕾丝的漂亮公主睡裙，睡在大大的床铺上滚来滚去都不用担心掉下床。
哦不对，顾安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说漏过嘴的，只是听众是一只饿得奄奄一息的流浪狗。
好在大黄不会嘲笑她，而是在某一天生龙活虎地要着她的裤腿，带她捡回了那张厚重的床垫，在他们的秘密基地也布置了一张略有弹性的“床”。
美好的回忆突然被“床”上多出来的那个人打断。
顾安捏着钞票的手微微收紧，对着空气又出了两拳，这才作罢。
她叹了口气，清点自己剩余的小金库——攒了两年的钱，一天的时间就被花掉了大半……
她果然不该去招惹那位少爷的，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顾安垂着脑袋用一个塑料袋包好那点钱。
未来的路变得又模糊了许多呢。
顾安抱着这袋子钱，一边数着自己对沈孟秋出拳的次数，一边渐渐地迷糊入睡了。
一夜过去，等天亮，昨晚的暴雨已经没了半点痕迹。
顾安沐浴在阳光的温暖中，别提有多舒适了。
当然，她大半的舒适并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昨晚她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以后再也不去搭理那位奢侈的大少爷了！
顾安趁早去小木屋把钱重新藏好后，就到小卖部给林聪打了一个电话！
当然顾安并不会说话，所以开口的事情就交给了小卖部的老板。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熟人，以前经常和刘大全打牌，见顾安要帮忙也就是顺嘴的事。
不过顾安还是很谨慎地只让老板和林聪留下小卖部的地址，其他什么信息都没有透露。
“小安啊，这人是谁啊？”电话已挂断，店老板就拆了盒牛奶递给顾安，和她套近乎似的一起站在小卖部门口等人。
顾安无亲无故，刚刚那个接电话的人谈吐不俗，显然不是镇子上的人。
出于八卦，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心思，店老板显然不会就这样放过顾安。
顾安接过牛奶点头致谢，却也没办法多说半个字，只能拿出纸笔在便利贴上写了一串鬼画符。
看起来好像老实巴交什么都交代了，其实对方根本什么也看不懂。
顾安看着店老板眉头不展地拿着便签，又朝顾安问了几句，顾安不是摇头就是拿着便签企图继续画符。
店老板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瞥了顾安一眼，笑呵呵说道：“行吧，叔叔也就是关心关心你，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
他转身进了小卖部，往收银台后边的长椅一屁股坐下，拿起手边的报纸自顾自地看了起来，好像真的只是随口关心而已。
顾安咬着牛奶吸管，安静地坐在小卖部门口的石阶上，悄无声息地藏住了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到沈孟秋那天对她说的话——看样子，自己不会说话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个优点了。
……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林聪就出现了。
比起之前几次低调得像鬼魅一般的出现，这次大白天再见到林聪，顾安觉得很不适应……
他开着一辆黑得发光的轿车，挤在城南小镇逼仄的石子路上，稳稳当当地来，也过分高调地刷了一波存在感。
不只是小卖部的店老板，车尾巴后边已经跟了一串被豪车吸引的人，聚在一块儿对那辆只在电视机里出现过的车各种夸张。
林聪优雅地打开车门，右手扣在笔挺的西装间，从容不迫地从车上下来，含笑走到顾安面前。
“说吧，有什么事情？”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身后那些人的瞩目，又或者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顾安猛地一口把早就喝完的牛奶又往死了吸了一两滴。
干涩的舌尖被润滑的牛奶润了润，好像有用，又好像没什么大用。
顾安把牛奶盒捏皱了收好，起身交出早就写好的纸条。
顾安：我不能帮你再给沈孟秋送饭了，他拿走了你给我的钱，让我别再去找他了。
顾安：我觉得你应该要去和沈孟秋见个面，好好聊一聊。
林聪微微蹙眉，原本颇为友善的眼神披上一层怀疑的神色，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安一番。
他回身看了眼自己的车。
顾安突然觉得林聪好像浑身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他就把一切藏得严严实实，再转身回来，整个人给顾安的感觉就有点阴恻恻的。
林聪蹲下身、拿出自己的手机，在顾安面前点开了一个联系人。
他第一次纡尊降贵地蹲下身来和顾安齐平视线，却不是为了表达他的友善，而是为了让顾安切切实实地看清楚他眼里的威胁。
顾安不太喜欢这种眼神，倒也配合地低头看向林聪的手机屏幕——林聪点开的联系人，备注为“集团律师”。
顾安突然好像猜到了林聪要做什么，只是……她觉得林聪简直就是在大题小做。
林聪倒是没感觉到顾安的无语，他继续举着手机，没拨通电话，好像就只是拿出来给顾安看一眼。
“如果你是嫌我给你的钱少了，可以直接开口；但如果你是打算拿沈少在垃圾场苟延残喘的新闻当把柄，企图敲诈……这件事就没那么容易了了。”
“……”顾安想了半天，没能把这两件事混到一块儿，更想不明白沈孟秋在垃圾场好吃好喝地躺着，怎么就苟延残喘了，更更更不明白，这怎么就是敲诈了？
真要算的话，还是沈孟秋不问自取，用了她小金库里的钱！
她都还没找他们要还钱，林聪在这里闹什么？！
顾安突然就悟了，这大概就叫做越有钱的越抠门。
她愤愤不平地撕下便签，字写得像蚂蚁那么小，在掌心那么大的便签纸上写下了将近300字的解释。
然而没等她写完，林聪车上的人已经坐不住了。
咔哒。
后座车门被打开，一个梳着大背头、年近50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沈成功穿着一身运动装，刚刚从高尔夫球场下来，比起林聪那种精装撑出来的精英气质，他身上却有种令人自动臣服的霸气。
不过在顾安看来，这种霸气倒是更想他要把她当球一脚踢飞似的。
小姑娘本来就很敏感，尤其是别人对她的敌意。
顾安捏了捏手里的牛奶盒，开始思考如何以卵击石。
不过对方虽然看不上她，倒也没有真的要把她当街踢飞的冲动。
“一个小乞丐，还用得着浪费那么多时间？拿钱打发走算了。”沈成功看都没看顾安一眼，不冷不淡地林聪发号施令，“至于那个混账，我明天就登报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之后他就算是捡垃圾、睡狗窝、饿死在外边，也别指望丢我的脸！”
林聪起身，看似好心地和稀泥：“沈总你别气，孟秋还是个孩子，也就是一时赌气，等吃过几天苦头自然就知错了。”
“呵呵，他那是一时赌气吗？我看他就是想让我断子绝孙！想给他那死去的妈报仇！要不是看他身上还流着我的血，我早让人把他抓进去了！”沈成功冷笑着点评，仿佛沈孟秋只是他口中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
林聪忙着安抚老板的心，顾安却是重新撕了一张便利贴，快速落笔后粘到了沈成功的背上重重一拍。
顾安：孩子教不好，多半是爹妈有毛病。既然你说沈孟秋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那显然就是叔叔你自己的毛病太多了，与其骂骂咧咧要和沈孟秋断绝关系，我觉得叔叔你应该先好好反思一下。
沈成功看顾安的眼神仿佛会喷火，但是往火堆里添柴火的人却丝毫不在意。
像沈成功、林聪这种体面人，顾安怂归怂，但从来都没在怕的，她本来就无牵无挂的，指不定被抓走了还能保证一日三餐呢。
沈成功一把抓住顾安的衣领，压低的嗓音像是定准猎物喉结的豹子：“沈孟秋和你说了什么？”
他的眸子晕上一层狰狞，脸皮却抽出一种诡异的笑：“呵呵，那臭小子真以为凭他那点手段，就能搞臭我的名声？他就不怕一切曝光之后，他的母亲、外公外婆在地底下都不得安宁？”
顾安眸子里的光彩都被沈成功庞大的身躯遮住。
她没觉得有多害怕，只是觉得很悲哀。
原来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她的爸妈那样，原来大手大脚、又拽又凶的公子哥也是个可怜虫。
顾安不会说话，她只能拿出便利贴按在沈成功的额头上，写道：叔叔你如果真的断子绝孙了，我一点也不会意外呢。
沈成功的脸色顿时如茄子，没等看清楚便签上的字，他猛地扬起手。
也就是那一刹那，沈成功突然愣住。
顾安没有害怕地畏缩，她甚至都没有闭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嘴角带着几分不冷不淡的笑意，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沈孟秋！
不怕死的家伙！
沈成功的怒火顿时烧掉了理智，落手的力量加重，狠狠地朝顾安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