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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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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暑热竟未消退半分。纪成依浑身是汗,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身侧的大常和不远处的关九都敞着怀呼呼大睡,石屋里一丝风也没有,湿热的空气中带着浓重的汗味儿,他觉得自己有窒息的危险,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

    月色是极好的。这里与皇城不同,月亮似乎只用照耀这宅子,所以格外卖力地明亮着,但即使这明亮的月光也无力撕开密实的闷热,纪成依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在院中踱着步子,想要寻一处风口乘乘凉。院子中间的那棵树高大挺拔,开着一树的红花,若爬上去,总该吹得到风了吧?纪成依走到树下,笨手笨脚地抱住树干试了一下,发现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抬头渴望地看着高处,神谕般无瑕的月光里,一朵红花悄无声息地落下。他眼看着月光被红花一点一点地遮住,又一点一点透出新的红色的光;他呆呆地等着那朵红花温柔地落到脸上,再顺着他的身体慢慢滑落到地面。

    皎白的月,火红的花……纪成依的心头闪电般划过剧烈的疼痛,他松手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张大嘴用力地呼吸。

    “你怎么了?”陆如苍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恍若隔世,“这里……是需费些时日适应的,我亦如此,当年。”

    陆如苍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伸手去扶纪成依。这么热的天,她的手,竟然冰凉。纪成依被隔着衣衫透出的凉意又惊了一回,他一转头,月下白衣的女子神情淡漠得犹如尊神。

    这不是一趟好差事,纪成依跟在陆如苍身后戚戚哀哀地想,他开始想家了。他的家,在皇城。

    到了屋门口,陆如苍反手拉住了他,这次是手腕。说话声音稚嫩,呼吸轻浅,刚刚扶他时又掂量了一下身形,大概已知晓是个孩子,军营出身的陆大人也就不矫情那些男女之防了,牵着他上了二楼。一片漆黑,对她来说并无分别,而缓过神来的纪成依还是有些害怕,不由地和她贴紧了些,女将军身上有股暗暗的木香,透过她冰凉的体温冷静地散发出来,让人想起沉没于深水的某段沉香。

    陆如苍无声地笑了笑,牵着他点亮了案上的灯,这才松手安置他坐下。转身去石壁上凿出浅洞内取出了茶壶和一只杯子,“喝杯茶,甜的。”她熟练地倒茶,不多不少正好一杯,朝着纪成依呼吸的方向递过去。小孩子,都是喜欢甜的吧?

    纪成依喝着茶,甜丝丝的,回味有几许清凉,更上一层楼也似乎真的有风吹过了,他的心终于可以平静了下来,斜倚着案子又恢复了日常的懒散闲适。只是,两人相对,总要说些什么吧。

    “陆大人,……,好茶……纪某可否再讨一杯饮?”

    “你多大了?”陆如苍听着他打官腔越发好笑,不禁细问起来。

    “十八有余,近十九了。”纪成依心想反正她也看不见,说得老一些才对得起特使的身份,但一说起年龄,他又不免多想了一层,为何娘娘执意要他一个少年来做特使呢?见过陆关二人以后,他也感觉到这份差事的份量了,恐怕远不止“探望故人”这么简单。

    “倒是难为你小小年纪跋山涉水走这一趟了,小栖不比皇城,我这里也样样简陋,纪……大人只能委屈几日了。”陆如苍停了一停,心里计算了日子,“幸好,也就……几日吧。”她本就沙哑的嗓音愈加低沉了。始终,还是要离开吗?爹爹说过,军人无家,所以家破了,亦不必伤怀。可是,她想留在一个地方,安个小家,这里或者哪里都好,她错了吗?

    “这薄荷入茶甚好,甜也甜得清新悠香,此处特产吗?”纪成依想了想,还是从吃喝入手吧,“食色性也”,陆大人虽瞧不见世间缤纷,但出品的美味却是不凡,如果在这样的天气里喝宫中那些浓俨的苦茶才真叫人内外俱伤呢。

    “是荔枝蜜,小栖独有。养蜂人就在山凹那边,新取的蜜更为香甜,纪大人若喜欢,倒是可以去逛逛。”陆如苍拿小栖当家了,有客自远方来,要拿出亮眼的好东西来招待。她很遗憾,在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没有尽情尽性地浪荡于江湖山川,没有在眼不盲心不冷的时候认真地看每一朵云,赏每一夜的月光,陶醉于每一个笑容。她也曾想过新生开始,也是这么坚强无畏地活过来了,但该来的是一刻都不会等,她即使笑对这个结局,也是苦笑。苦笑是什么?苦笑是泡在苦水里的花努力一刹的绽放,是吃不到糖的孩子梦里枕边的泪痕,是懂得以后还要生出奢望的一点点倔强。

    “家传兵书,我不曾见过,纪大人。”

    纪成依不曾想这么快就要结束愉快的夜话,进入艰涩的会谈了,茶还没喝完呢。但他也并未将手谕上提到的这件事想得多么重,“不曾见过就不曾见过,我知道了,定会如实回禀陛下和娘娘。”

    陆如苍吃了一惊,“不曾见过就不曾见过”,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思量了一会儿,不知这少年是懵懂还是另有算计,“不曾见过……就……不曾见过了?”她轻声地问,好像在和自己商量。

    “陆大人,纪某第一次当差是不错,但我知天下事之根本无非‘善与恶’,人与人言无非‘问与答’。既出口问询,就应信对方所答,若非如此,何有此问?有与没有,皆是答句,虽不知因,但见其果。故,不曾见过就不曾见过罢了。皇命所托,我亦得你亲口作答。这就了结作罢了。”纪成依透过窗户,看见那一树红花的烈影在月下轻舞婆娑。“院中那棵大树也是此处独有吧?叫什么?”

    “木棉,”陆如苍听惯了人们对这树红花的赞叹,虽不得见,但也为其绝世风姿而自豪,“很美,是吗?”

    “嗯,美,美得……”纪成依想找一个词来确切地形容这种惊艳,他想着想着,竟伏在案上睡了过去。

    听着少年慢慢平缓、进而深沉的呼吸,陆如苍摸索着给他盖上了自己的外衫。南方的夜,湿湿的,热热的,一如眼眶里蓄积已久的泪。

    “关九,你抱这孩子下去歇息吧。”

    早已站在院中待命的关九与大常对视了一下,这一夜,是真的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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