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纪成依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陆如苍和关九已经下马,一前一后进了大宅。那陆如苍明明距他有数十步之遥,怎就听见了那么小声的提问呢?而且方才的回答也似近在眼前。这林中兽叫鸟鸣,一派嘈杂中,而她一开口便如山中的主宰一般,苍凉而平静的声音让蜷着身子的纪成依都不由地挺直了腰。
大常自己先下了马,让纪成依骑着,直牵到了宅院里面,才扶他下来。院中并无灯火,匆匆拴马,二人就进了屋。一进屋,相视而笑,也就是陆如苍眼盲,不然这么怪异的地方一个女子是断然住不下去的。
石屋内部方正,家俱亦不多,但就东一个西一个地胡乱摆放着。进门处一张木案,形似展翅大鹏,可能是山中古木的巨根雕琢打磨而成,昏暗的灯火下,颇有几分质朴的意趣。但这案子委实太大,虽可放置一众杂物,却几乎挡住了进门的路。好容易绕过案子,又迎面放着个三人宽的木架,挂着粗布帘子。这架子既不靠墙又不落角,突兀地杵在那里,粗壮得可笑。地上随意地铺着草垫,小的大约用来坐人,大的上面亦堆着东西。四周的墙面也并没有闲着,在张牙舞爪的兽皮旁边胡乱钉了些木钉,上面挂着各式丝竹乐器。这石屋虽简陋但容量颇大,也没有分出小间,但却在屋主毫无章法的布置下显得拥挤凌乱。
纪常二人只是暗笑,不知是笑这宅子的乱,还是笑着想念起他们那个同样乱而亲切的深宫书库。走了十日有余,那里有没有被耗子占领呢?
关九仍是保持着警惕,他虽看不起来人的武功,自视一息之内即可制伏他们的任何攻击,但毕竟是那宫里的来使,背后是帝国的算计和命令,他吃过亏,不得不提着十二分担心防备着。进得门来,二人似乎在笑,该不是什么奸计得逞了吧?这么想着,关九又点亮了置于墙龛里的两盏灯,费点油没什么,他必须眼观六路,护陆大人周全。
陆如苍站了一会儿,她听到关九的呼吸声重于往日,心头不由一酸。在命运的安排面前,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增痛苦,但如果挣扎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那么在痛苦之中又似乎有些悲壮。为了这份悲壮要付出更长更多的残酷代价吗?曾经她统率陆家军八千条汉子,毫不犹豫地为了一纸军令,为了军令代表的一国之尊,为了所谓的正统大义流血拼命,她护着皇命,陆家军护着她。可是,她和他们算什么呢?人命在皇命面前不过是纸上的数字,不配有姓名。
“关九,无妨。”她忍不住轻声唤他。两个陌生人的气息都是平稳安定的,周围也无其它人声,至少,这一夜,没什么古怪。
“纪大人,时候不早了,是否先传谕?”
正事当然要办,纪成依接过大常递来的包袱,从深处取出一个封着火漆的竹筒,揭开了封印。这竹筒颇长,纪成依也是第一次办这种差事,他伸出两根细细的手指做筷子状,想要伸进竹筒夹出纸卷,夹了几次都中途滑落了。一屋子三个人都盯着他,当下少年难免失了平日的淡定从容,一咬牙,反转竹筒往外倒吧。按说这有皇命加持过的物件是不能头朝下倒着来弄的,但在这边陲荒山也没人与他计较。可不巧,纪成依急于求成,劲儿使大了,那纸卷掉了出来,他又没接住,落到地上竟滚到了陆如苍的脚边。关九疑心有诈,又一次冲到了陆如苍身前,一脚就踩住了那纸卷。
一时间,一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方面红耳赤、目瞪口呆,陆如苍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众人呼吸皆乱的情境还是让她笑出了声。
“呵呵呵,关九,你又多事吧?”她伸手搭上关九的肩膀,微微用力按了按,“无妨,信我。”待关九听话地退到了一旁,陆如苍也收拾了自己的笑意,正了正身形,“纪大人,传谕吧。”
传谕,难道没人应该跪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