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朝堂上已是沸沸扬扬,尚帝郑历压抑着想要逃跑的不悦正襟危坐,面上仍是一派风清云淡,他不是装,而是懂事以来就常以这付表情示人,太多的事急不来、求不得,慢慢也就学会无为而制了。“走了几日了?”他一边有用眼神追踪轮番进言的各位大臣,一边在袖笼里掐指计算。十日,该到了。想到那个连骑马都不会、还要给配个车夫的少年特使,郑历就觉得有一丝愧疚。听闻只是个书库里的小童子,撞上了这个大运,小栖那边的情况不明,他传谕后无论带人还是带书回来,只怕……。齐妍的性子决绝,她没什么杀生的忌讳,同路走来的郑历自然还留着几分怜惜和心疼,但也更多了许多陌生和惧怕。
“……陛下,养虎为患终被噬,这黄垒断不能给!”没有了一身的铠甲,三品督尉刘琦也少了些许威风,前日练兵场上又伤了腰,他躬身起奏的样子就有些滑稽,但忠心仍是掷地有声的,“臣愿领风骑营将士五千北上黄垒,定将乌希族小儿们扫荡一空,还我大良子民安乐!”
虽没有认真在听,尚帝猜想文武两方必定是辩过几轮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了。刘琦话音刚落,一众武将皆跪地同奏。右边一列以宰相庄严明为首的文臣也应声“倒伏”,口称“请陛下以苍生为重,不可轻言战事。”这种场面尚帝见得多,座下一侧的王公公见得多,这大殿上的飞龙舞凤见得更多了。无天灾的时日,难免寂寞得想要弄出点人祸,这也许就是统治者和追随者们存在的意义吧。
“子民”、“苍生”……尚帝双臂一摆,站了起来,宽大的袖袍好像迎风的羽翼,要把臣子们在乎的那些都庇护于他的身下。“战即必胜,将士亦为子民。刘爱卿可有必胜的把握?和亦有道,大良不可一退再退,庄相可有失一城而止其贪的把握?”预料中的安静,在天子脚下,众人只得俯首得更低了些。“众爱卿护国心切,以民为子,朕心甚慰。乌希来使择日晋见,各方不妨先做详细安排,朕尚有一事在途,一切留待中秋后定度。”
梁上的那条龙对绕柱而舞的凤使了个眼色,看吧,我说都是这老一套。
尚帝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他的寝殿,等待是件颇煎熬的事。从前,他还是儒王时,习惯服从,不排斥等待。一年中总有固定的几个日子,一众皇子聚在一起,等待父皇的召见,也等待被权臣挑选。那时,他在兄弟中间自在得很,周遭的景物一一玩味,前日的诗句再做雕琢,或是在心里过一过新谱的曲子,就算冬日寒冷、夏日曝晒,时光也会在他的自得其乐里流淌过去。身在皇城,但他深知运不在此,也就志不在此;既志不在此,少了许多明争暗斗的心思,清朗朗地立在那里,反倒有几分皇家风范了。高高在上了五载,他时常提醒自己不要后悔,但面对决择时习惯的后退,仍不时让他怀念过去。是不是因为齐妍呢?尚帝这样想,自己会不会是在怀念当时的爱情和爱人呢?
王公公体贴地伺候主子将庄严的朝服换成那一身黑丝便服,摆好了案上的公文,就默默地退下。在回廊里,他反手捶了捶腰,抬头动了动颈项,正看见一只孤伶伶的鸽子从天空低低飞过。老太监随着鸽子紧跑了几步,发现自己不可能跟得上,就服老地望着它飞去。似乎是焰灼宫的方向,但愿是焰灼宫的方向。他感觉他老了,陪不了皇上几年了,这位于风雨中登基的王爷也要快点稳住做天子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