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恋爱自由&他就是他
十六个头等舱位隔成四方鼎立,右前方四个单间门敞门,人沉默,空气不流通。
飞机平稳飞行,噪声嗡鸣,空姐恪尽职守为头等舱的乘客提供最优质的服务,餐食咖啡一个不落,拖鞋毛巾俱全周到。
四人仍然面对面不语。
姜亦念念不忘登机前叶延坷告知她他三十晚上在她枕头下藏了东西,记得早点回来看。
杭煦墨镜下的眼眶微红,改不住青灰的黑眼圈,向来温柔似水的蓝瞳不哀自悲。
鞠喻捷反复摁亮手机十几次,又摁灭,背朝上,再打开,还是没有收到来自江欲铭的任何讯息。
屠杳的眉梢眼角灌满迷儿八登,双肩已经不堪头颅的重负,随时罢工。
意大利的大学通常都是四月中旬开学,才过正月十五就飞的人少之又少,头等舱很空,十六个座位堪堪满三分之一。
“谢谢,如果我们有需要再叫你吧。”鞠喻捷的烦乱之情溢于言表,终于没忍住‘啪’一声把手机重重扣在桌面上,眉眼间透着浓浓的闷躁。
正欲为她讲解座椅按钮的空少一忪,立马又恢复露八齿笑容,道歉:不好意思打扰您了,希望您航程愉快。
以最完美客气的姿态迅速撤离四人的视线。
“杭煦,难过的时候就吃个棒棒糖吧。”姜亦从随身挎包内翻出叶延坷塞给她的香草巧克力双享棒,递给正对面的杭煦。
杭煦抿唇笑的黯然失色,不忘道谢。
长指接过,垂头把玩棒棒糖,良久才低喃道:“这两种天差地别的味道都能黏在一起,为什么我和他那么合拍却不能。”
屠杳靠在敞门上,眼皮半吊着,“你能。”
“然后被指着鼻子骂我们的爱可真让人恶心吗?”
“拜托,loveislove,justlove,freelove”屠杳曲指狠敲隔门,手环吧啦吧啦碰,一扫困倦,认真而庄重道,“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这个星系,任何人,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去否定、去批判别人的爱,不然就是他妈的精神犯罪!”
“可她是我妈妈。”杭煦掌心贴额,满腔无能为力道,“是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我,又费心费力一手把我拉扯大,我想留住爱情,但我不能不孝顺。”
网上一丁点儿水花儿都见不着,杭煦又是个没脾气的忠犬,两人私下里闹成这个样子,姜亦还以为他俩是因为陈子羡要和连毓联姻才分手的。
却没想到他们是被杭茜偶然发现勒令分手的。
“恋爱自由和孝顺父母又不冲突,”鞠喻捷话里有话,不知道到底是说给杭煦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指尖将刚烫过纹理的短发别在耳后,眸子里是尖锐锋芒的光,哂笑道,“为了追求爱情忤逆父母意愿的不叫不孝顺,顶多算是意见不合,说到底这些都是借口,其实就是不够爱罢了。”
“又不是只要有爱就能移山填海把前路变平坦。”姜亦边打字问叶延坷那把钥匙到底是哪儿的,边声淡音薄道。
“小贱人这话说的没毛病,精卫填了五千年都没把海填满,还指望不一定能维持五十年的爱情填满?”
屠杳‘啧’了声,不赞同的目光投向鞠喻捷,“金钱、权利、地位、名誉,哪个是光用爱就能抗衡的?桔桔,你就是爱江欲铭爱的太上头了,不然说不出这种话来。”
“我不——”鞠喻捷面色一变,欲辩解。
杭煦微阖眼,薄唇抿成一条线,又松开,“不是不够爱,相反,是因为太爱了。”
因为太爱了,所以无法说出‘我不爱你’这么言不由衷又杀人诛心的话。
因为太爱了,只能找借口给这段注定无疾而终的感情留下回想余地,是外界迫使他们分手,而不是他们自愿主动放弃。
所以他笑的失魂落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的,就算我妈妈同意也不会改变什么,我们迟早还是会因为他的家庭不认可而分手。”
“叮——叮——”
姜亦握在掌心里的手机冒提示。
【高加索:老宅的。】
【高加索:怕你想撞我车打不开地库门。】
“与其最后让他左右为难,还不如我先当这个恶人,至少,他恨我总比忘了我好。”
……
姜亦又开始无休止的连轴转。
一落地时差都来不及倒,就被clonda女士连薅带拽进拍摄场,拍摄由她一人独揽的clonda2020全球秋冬系列广告。
扭伤的右脚踝经过叶延坷一整晚间断的冷敷和屠杳不间断的督促上药,好的很快,不再觉疼。
广告拍完又马不停蹄的进彩排场走开场,被负责人揪住一次次定点排位。
屠杳就懒窝在场边椅子上拿着速写本写写画画,设计下一批要上新的服装。
时不时还会用手机拍她各种视频,传给叶延坷。
“辣椒,叶狗到底是怎么劝动你陪我来这受罪的?”姜亦懒靠在屠杳右侧的椅子上,累到午饭都不想吃,接过她刚买的酸奶叼在齿间。
“这哪儿叫受罪啊,就跟免费度假似的,在江南才是遭罪好吧?”屠杳画完裙摆的最后一笔,合本子,准备跟她一起喝酸奶。
“为什么?在家——”多舒服啊。
“light""emup,light""emup,tellmewhereyouare,tellmewhereyouare——”
没唠两句的闲天儿被不识时宜的电话打断,屠杳瞥见那串没备注的数字立马闭眼深吸了口气,狠狠吐出去。
叹气声猛然一下,很大,从口中吐出去的,讨厌与反感显而易见。
“有事儿?”接起,翻白眼,语气特别冲。
“……”
“关我屁事儿,关你屁事儿,父母慈子女孝你们仨演不腻我都看腻了,要演他妈的自己去演,别拽我,傻逼。”
“……”
“你妈的你还好意思说?!”屠杳一口破了音,闲散的身体‘腾’一下坐直,绷的紧紧的,声音又尖又利,像刀锋。
“他他妈骂我克星时候你在哪?啊?他们想把我送人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啊?!你不知道?你他妈的当然不知道!你只知道每次拿第一得奖的时候回来炫耀,好对比出我屠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废物!你继续你的啊!干他妈什么非要当完□□又要来我这立牌坊?!”
“……”
“我用得着你管?!别他妈假好心了!你真让人恶心!滚我远点我就磕头谢谢你全家了!”屠杳朝话筒爆完最后一句,立刻挂电话,拉黑,调静音,把手机扔的远远的。
眼不见心不烦。
将长发懒懒散散绑成一个半掉不掉的丸子的姜亦全程蜷腿安静喝酸奶,灵动而有神的黑眼珠转啊转,环瞥场内几个被屠杳周身发散出的杀气腾腾的气势唬住的工作人员。
最终在一个身影上定格。
“欸,辣椒,那不是昨晚找你要facebook的金发帅哥吗?”姜亦眼皮撩撩斜对面每隔几十秒就要瞟屠杳一眼的老外,扯开她注意力,“聊的怎么样?”
“别提了,妈蛋,一上来就给我发全身果照,这谁吃得消?”屠杳仰天长叹一声,整个后脑勺搭在椅背上,酸奶也没心情喝了,扔在一边,眉脸间都写满‘烦得要死’,“我都躲回米兰来了,怎么他妈的这些b事儿还是不能放过我?真就烦死。”
姜亦见她主动提起,便不再转移她注意,“你哥?”
电话里头是个年轻男声,字正腔圆的。
她嗯。
曲臂狠捏眉心,裹着烦躁的鼻息清晰可闻,隔了很久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哥吗?”
姜亦叼着酸奶袋摇头。
“本来我家就重男轻女,偏偏我哥又该死的有出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眼里永远只能看得见我哥。”
“其实我小时侯不是这样的,我也想和桔桔一样当个讨人喜欢的小公主,被人疼被人宠。”她笑,没有一点笑意,生硬又委屈,“可是没人哄我,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会怎么样,然后把我逼变成现在这样,还要来指责我。”
姜亦无声摸摸她头顶,不插话。
彩排场的灯光太亮堂,遮不住一丝半点的狼狈,屠杳没戴渔夫帽,只能把速写本打开扣脸上,“我乖不行,我叛逆不行,我躲的远远的还是不行,真的就很他妈的操蛋。”
“……”
“其实你没记错,我留学第一年确实是在英国,因为我哥被保送到江北大学,我就要比他更强,所以我卯足了劲儿考上剑桥,我以为我就能脱离他们的阴影了。”
“……”
“结果我哥后脚就申请了剑桥的硕。”
之前姜亦一直以为别人有哥哥是件超级幸福的事情。
有人分享喜怒哀乐,有人给予哄宠迁就,有人能当强硬靠山,多好,简直是走大运。
但听这么屠杳一说,突然觉得也挺窒息的。
“然后你就跑来意大利读了?”姜亦问。
她又嗯,嗓音有点哑,在速写本下吸鼻子,“我在外面留学五年,他们硬是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然后现在反过来指责我多半个月不给家里打电话,你说可不可笑?”
“嗨,这东西没办法说,硬追究起来谁的生活不可笑?不都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得过且过,在反抗不了里接受,然后变得麻木不仁,就不觉得可笑了。”姜亦喝完最后一口断奶,宽慰她道,“现在感觉痛苦无非是还没麻木,再熬熬,熬过去就好了。”
屠杳带着鼻音轻笑,朝她胸口轻捶了下,又展开手指捏捏,“你麻木了啊?我看没有吧,这不还挺软吗?”
“别逼我揍你啊。”姜亦不甘示弱,反手一把捏在她胸上,屠杳笑着弓缩身体。
倒扣在脸上的速写本因打闹掉落在地上,一阵风扫过,纸页‘哗啦啦’翻响,竖起又落下,最终停滞在某页。
上面勾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熟脸。
但姜亦没空细看。
只瞥见男人左胸口别了个太阳中间嵌月亮的胸针,很别致,好像在哪里经常见。
来不及深想,忙着以牙还牙,听双臂护胸避她的屠杳边乐边问,“欸,小贱人,你之前被网暴的时候不难受吗?还有心情去酒吧嗨。”
“难受啊,感觉在安静的地方神经就像马上要断了一样,”姜亦靠在椅背上呼吸略带急促,双臂后曲指尖灵活的把快要松散的头发重新绑紧,根根分明的野生眉为她增添英气,“不过从初中被骂到大学,多少也习惯了点。”
屠杳‘啊’的一波三折,又惊讶又担忧,欧美大浓妆下的眼眸内荡漾着同情,倾斜身体去捡速写本,“那你初高中岂不是过的比我还要惨?”
“还好,就是没什么人愿意跟我玩,不过当时忙着挣钱和学习也没觉得多难熬。”姜亦耸耸肩,不卖惨,“后来初三在烂尾楼里认识一个男生,他陪我学习给我带好吃的,就更不觉得难熬了。”
“叮——”
“哟!初中就和小男生约会!等会儿我就去告诉叶延坷!”
视频请求弹出来的那刻,姜亦秒接,前摄对准脸的同时,自然而然也让叶延坷听见了屠杳的后半句话。
叶延坷一身极为板正的黑西装,外套不在,只剩里面毫无褶皱的白衬和黑马甲,领带老老实实绑在喉结下方。
悠闲散漫的懒倚在老板椅内转钢笔,眉稍残存未消的狠劲儿,声调染满磁沉,“告诉我什么?”
屠杳瞬间噤声,眼神左瞥右晃,跟问她要facebook的金发男对上眼,脑子里瞬间被黄色废料填满,深抽气。
姜亦嗤笑她怂,根本没在怕的,“告诉你我初中就和男生在烂尾楼里约会。”
身旁不出意外伸出一个做红黑诡兔头美甲的大拇指。
“我媳妇儿就是够劲儿,”叶延坷也笑,笑的漫不经心,戾乏的眉眼软化不少,“别人初中连说句‘我喜欢你’都费事儿,你直接去烂尾楼里约会,挺行(háng)啊。”
“那男的长得帅不?跟他比咋说?”屠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凑近屏幕,双眼皮上密布的晶片blingbling的折射灯光,折到叶延坷瞳孔内全是星点。
“不知道,我没见过,”姜亦把手机拿成横屏,分给屠杳一半镜头,不藏不掖道:“他每次跟我说话都隔堵墙,就背靠背那种,送东西也是提前搁在我这边,没面对面过。”
屠杳一脸‘你用这话骗小孩,小孩都不信’的迷惑不解,“不是,大哥,初三认识,那怎么着离高考也得有三四年了吧?这么长时间你俩就一面也没见过?!不可能。”
“确实没见过,”姜亦耸肩,一脸‘虽然说出来挺不能让人相信的,但事实的确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一开始不熟,觉得见不见都无所谓,后来熟了,他正好进变声期,话少,爱面儿,不愿意见,也就没见了。”
不想打断俩女生说话的叶延坷趁两人唠的兴起的间歇翻完一份文件,捏捏眉心往文件最后方签完字,不动声色的接上,“他声音好听吗?”
“哟,哪家醋这么酸啊?让我闻闻,”屠杳凑近屏幕做了两次蹙鼻子嗅味的动作,‘啧啧啧’的煞有介事道,“原来是叶延坷牌的啊,怪不得这么正宗。”
姜亦被她这副模样逗笑。
鼻息‘哧哧’磨出两声短而急促的笑音,唇角弧度不小,食指和中指曲起点点太阳穴,沉思几秒,“变声前像个天真稚嫩的小学生,有点娃娃音还有点奶。”
叶延坷眼底稍利,藏暗芒。
指尖的钢笔不转了,牢牢盯着她上扬的唇角。
“变声期的时候像公鸭,听起来气不怎么足,好像还有什么东西磨在嗓子眼儿,不过后来他可能偷偷去学了气泡音,临我毕业前那阵子的低音炮很好听。”
“呵,”叶延坷把钢笔扔在文件上,行若无事的靠回椅背,双手搁在翘起的二郎腿上,意味不明道,“还挺怀念?”
“完了,醋坛子翻了,都从江南淹到米兰了。”屠杳乐呵呵的,显然已经把自己的难过抛之脑后。
姜亦斜眼撂她,微信有陈子羡的消息进来,捂唇打哈欠,“也不算吧,就像乞丐无意间从垃圾桶里翻到颗钻石,还没捂热就又被人要回去,不怀念,但是挺难忘的。”
“那叶延坷呢?他算钻石吗?”屠杳继续添柴加火。
“不是。”她答。
叶延坷面无表情,眼潭暗深。
姜亦笑笑,丹凤眼尾弯,一扫眉宇间的英气,妩媚而动人,“他就是他。”
他就是他,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叶延坷。
品质再好的钻石也会有失去光芒的时候,但他不会。
他永远意气风发,耀眼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