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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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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

    攥着心脏的痛,

    全身的骨骼仿佛被一座山碾碎一样。

    有的时候,活着远远比死了还要痛苦。

    芳草味混和着泥土的腥味在鼻底萦绕,谢知夕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栗起来,这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痛楚在她意识清醒之后,一波一波紧随其后的袭来。

    如果不是身后这该死的九根钉,她又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呢?

    在这种苦痛折磨下产生死亡念头的并非只有长阿一人,谢知夕早就如此。

    所以她潜入了江湖百派盗印了他们的绝学,并且私拓成千上万份散了出去。

    为了什么?说来其实有些可笑,就是单纯的作死罢了。

    可真当死亡来临前,人又总是后怕的想要苟且偷生,谢知夕也不例外。

    林子里很静谧,但这种安静保持不了多久的。

    那群骑马飞奔向镇子的官兵,会像鬣狗闻到血腥一样死死的缀在身后。

    “这样也好,不是吗?”

    谢知夕咬着牙,她是不愿喊出声来的。

    痛苦使她双眸中布满了血丝,面色惨白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谢知夕躺在地上,身底下铺着长阿的僧袍,静静地望着夜空。

    都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一颗天上的星星,这片亘古未变的星河又会有哪一颗属于自己呢?

    长阿听见一旁的动静,回眸看了眼便继续照顾起眼前的火堆来。

    虽说夏日炎炎,但这山林之间,就算是正夏时分的夜也是格外的冷清难熬。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枯木枝,发出劈里啪啦的炸裂声。

    火堆上架着一个木锅,这盆是长阿用老树块,拿着谢知夕的剑凿成的形状,锅底下糊了厚厚一层泥巴。

    水花在里面已经沸腾起来了。

    不过好在,行囊里还有一套谢知夕吃饭的家伙。

    锅里的热水有些浑浊,但这时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当谢知夕看着满脸复杂的长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朝着她走来时,她刚刚联想到下辈子投胎做个什么好。

    “喝点水。”

    长阿顺势在一旁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远处的黑夜。

    “我的师父很久之前就已经坐化了,那时我还只有这么高。”长阿用手比划到膝盖,看着一旁谢知夕端着碗微颤的手,又道:“你之前问我,我的师父教了我用什么办法来对抗这种痛苦。”

    长阿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教。”

    谢知夕抿了口杯壁,滚烫的热水沿着喉咙一直流入了五脏六腑。

    灼热感好似将那针扎骨髓的痛楚都消去了些。

    她的嗓音变得沙哑而又干枯:“那你是怎么熬下来的?”

    “诵经。”

    长阿扭过头认真的看了眼谢知夕,接着将视线又转向那深邃的夜空叙述道:“我小的时候很怕疼,诵经的时候是一边哭一边诵读。”

    谢知夕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她的视线落在了身上披着的长阿的僧袍,落在了他的下颌线上。

    她的嘴角甚至带起一丝笑意,看起来如此云淡风轻的僧人,当初也会有怕痛怕到哭鼻子的时候。

    “我不是很能理解经书里说的都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一直读,一直读,天黑了我就读、痛了我就读、咬着牙读、熬着寒热读……”

    “然后我就发现,只要心里有了信仰,躯体上的痛苦便不算什么了?”

    “那你还想死?”

    月色像水一样柔滑,洒在了这片刚入夏的林子里。

    前天落的大雨这会早就已经没了痕迹,山林里充斥着盛夏鸟兽独有的喧嚣吵闹。

    偏在此刻听起来,显得那么宁静。

    长阿被谢知夕的发问给问住了,扭过头看向谢知夕。这个在那天深夜中,宛如深山孤狼般悄悄摸进寺庙的女人。

    轻轻的用长刀抵住了他的喉咙,结果却意外的倒在了佛香下,阴差阳错之间又使他下了山。

    “你笑什么?”

    谢知夕的眼神很平静,但她端着碗的手还在颤着,剧烈的痛苦带来的大汗早就将她全身衣裳都给打湿了。

    “我笑你。”

    “你笑我?”

    谢知夕只是平淡中带着疑惑的问出了这句话。

    也许是手中的这杯热水,也许是身上的这件带着余温的僧袍,谢知夕的口吻中甚至没有沾上平时一触即发的坏脾气。

    “嗯。”

    “明明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偏偏总要装出一副凶恶的模样来示人。”

    谢知夕又喝了口温水,轻声道:“就凭这句话,我就能杀了你。”

    “你的眼底深处是有温暖的,你的刀口不应该对着我。”

    “你跟一个魔头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

    “别人说的便都是对的吗?人云亦云的道理便连书里都讲的明明白白,施主如此聪慧,怎么偏偏看不透呢?”

    谢知夕斜瞥了长阿一眼,用尽全力支撑着坐了起来,僧袍从肩上滑落下来,夜色更凉了。

    “所以,名门正派中,我最讨厌的就是佛门。”

    长阿的语气变得轻飘虚渺起来:“明明作了恶,却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可那么死了、伤了的无辜人,他们从来不问、不管、不顾。”

    她又看了眼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是好的和尚:“我觉得他们说的就是对的,我就是魔头,我就是喜欢杀人。”

    “假有一日能一刀捅出个天窟窿,江湖上就不会有人再敢吱声了。”

    长阿沉默了,他本来是想劝着谢知夕行善的,杀人实在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但这狗屁的世道,硬是让他连半句道理也讲不出口。

    四周连风都是安静的,虫鸣声也暂时停滞了。

    谢知夕额头的汗水密密麻麻的渗了出来,她仰头一口喝完了碗里的温水。

    颤着牙做出平静的模样:“你是想回去了?”

    长阿楞了一下,扭头迎上她那双如星子般的眼眸,微微点了点头。

    “你觉得那些人做的事,对吗?”

    虽然谢知夕没有指明那些人是谁,但长阿却明白了,她口中的那些人就是镇上仗着身份作威作福的恶人。

    长阿迟疑了两息,摇了摇头。

    “我也觉得他们做的不对,但,人就是这样,有些人面对不公正的事情能够敢于抽刀挥出去。而有些人,只会懦弱的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看着,等到自以为安全时,就会站出来,自以为高尚的斥责挥刀的人。”

    她的嘴角又挂上了那特有的嘲讽,长阿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力。

    是啊,如果单单站在谢知夕的角度上来看,自己确实更像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便是站在镇上那些百姓的角度上来看,也只会为了谢知夕拍手叫好而绝不会为了长阿拍手叫好的。

    “杀人解决不了问……”

    谢知夕平淡却又斩钉截铁的打断了长阿:“不杀人更解决不了问题。”

    两人在这夜色下一时兴起的谈话,似乎就要止步于此刻了。

    砰——

    谢知夕突然猛地锤了下一旁的土地。

    她的下唇烙着深可见血的牙印,指甲陷进肉中,浑身都在颤抖。

    左手已经无法维持端碗,轻轻砸在了僧袍勾勒托起的一片软布中。

    这种痛,或许世上只有长阿能有体会吧?

    他连忙从远处的背囊中掏出佛经,仓促的翻开几页,便开始诵读起来。

    哗啦——

    谢知夕伸手掀翻了长阿的佛经,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很烦!”

    明白了,她不喜欢读书。

    长阿四下搜寻起来,他记得晚上拾柴火的时候,看到有那种拇指粗细的树枝。

    用牙咬着,至少能缓解一部分痛苦。

    谢知夕痛的眼眶都红了,如果不是顾忌着“武林魔头被痛哭”这种事情实在太丢人的话,她真的一点都不愿意去控制那种流泪的欲望。

    这种纯粹用痛苦来刺激你的双眸促使你自发性落泪的能力,越是压制越是难以压制。

    但,所有的情绪。

    当看到长阿拎着一根黑漆漆的树枝跑过来示意谢知夕咬着时,便全都变成了怒火。

    要不是现在痛的连动跟手指头都吃力,谢知夕发誓,她一定第一时间把这个不识趣的和尚给宰了。

    “滚!”

    她脸上积郁着一股子邪火,外加疼痛使得五官扭曲起来,哪里还有半分面若菩萨的慈悲样貌。

    长阿却只是楞了短短几息,咬牙丢了手里的短棍,伸出手臂到谢知夕嘴边。

    “实在是痛,你就咬着我的手臂。”

    谢知夕连话都没听全,见长阿把手伸过来,伙同着刚刚被他戏弄两次的怒火,颇有些发泄意味的死死咬住手臂。

    鲜血瞬间就从谢知夕的嘴角流下,然后滴在了僧袍上。

    长阿倒吸了一口冷气,右手情不自禁颤了下,接着闭着眼开始默念起了经文。

    夜色更冷了,这把篝火也不再旺盛了。

    长阿咬着牙,满头大汗。

    看着又一次昏死过去的谢知夕,他小心翼翼地、艰难地将血肉模糊的手臂从她的嘴里拔了出来。

    他的眼神意外的变得柔软起来,如果不是饱受痛苦折磨,也许她也会成为一个话本里行侠仗义的女侠。

    长阿摇了摇头,静静地从行囊里找出止血粉洒在了手臂上,然后双手抱胸取暖,将那件僧人又小心翼翼地披在了谢知夕的身上。

    今晚的夜,格外的漫长、格外的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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