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后半夜,突然起了风。
山林间本就湿气重,再加上前天落得那场大雨还蓄在土壤之中。
寒意顿时就涌了上来。
谢知夕面色发白,双唇干枯皲裂,裹着长阿的僧袍却依旧瑟瑟发抖。
“师……父……”
谢知夕微蠕着唇,低声呢喃。
“施主?”
长阿皱起了眉头,谢知夕确实没有说错,他的医术称得上精湛二字。
医者仁心,生死关头顾不上所谓的男女有别,长阿伸手抓住了谢知夕冰冷的手腕。
脉象无力,气若悬丝,宛如风中残烛。
再轻轻一探她的额头,果不其然,已经变得滚烫了。
浑身湿漉漉的出了大汗,晚风接连不断的这吹着,再加上前些时日受的伤还没痊愈,顿时就又发热了。
“师……父……”
昏迷中的谢知夕颤着眼皮,似乎想要从噩梦中醒来,但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兴许是察觉到了长阿搭在她手腕上的几指,冰凉的手掌微颤着,轻轻攀上了长阿的手,松松垮垮却又看上去那么坚决的拽着他。
“不……不要丢下我……”
长阿身子一僵,只觉得晚风也变得燥热起来。
深吸了两口气,这才缓过了刚刚一瞬间的窘态。
“我恨…你……”
“我好恨……”
长阿叹了口气,任由谢知夕攥着自己的手,默默的看着月色下她的脸庞。
“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在江湖仗剑行走,一定很累吧?”
人生下来都是善的,长阿原先对谢知夕的恶感全都来源于她的做派。
她对师父的忤逆。对生命的淡漠。
但,现在看着昏迷中的这个柔弱无助的她,仿佛揭开了她所有戴在脸上的坚硬面具,彻底将她的无助、彷徨全都暴露了出来。
火堆还在燃着,但势头已经弱了许多。
包裹里只有止血的药粉,还有先前抓的几包疗伤药材。
荒郊野岭,又是黑夜,哪里能找得到治发热的药材?
偏偏来时的路上又有一大堆不怀好意的追兵。
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
又等了一阵,就算是长阿使劲将那件僧袍给掩严实,但风依旧是从四面八方的卷过来。
谢知夕躯体颤抖的幅度也逐渐变的越来越小。
这也意味着,她可能真的要在今晚,在这个晚风吹佛过的山林之间,悄悄的、永远的昏睡过去了。
“失礼,勿怪。”
长阿牙一咬,掀开长袍紧紧的搂住了谢知夕。
谢知夕微抖着眼皮,想要抬手推开,可四肢乏力,长阿抱的又紧,根本推不开。
梦境中就像一叶小舟,从狂风暴雨中带着满身伤痕驶进了港湾,得以暂时的风平浪静。
·
叽叽——
喳喳——
空气中带着早间特有清新,早起的鸟雀正站在枝头高歌。
草尖上、树叶上,滴滴晶莹的露珠悄悄的坠落下来。
谢知夕迷茫的睁开双眼,接着,全身酸痛感就传来了。
“昨天晚上……”
一想起来那种全身上下刺入骨髓的疼,谢知夕就觉得余痛未消。
“嗯……”
“嗯?!”
就在谢知夕尝试用手撑着坐起来时,突然发现抽不出来。
一扭头,一个锃光瓦亮的后脑勺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砰——
先前的疲软感瞬间没了,一脚就踹了出去。
长阿却在地上滚了两圈,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谢知夕连忙扯过身上披着的僧袍,匆忙站了起来。
刚刚那一脚,其实踹出去的时候就收了九分力,看着踹出去挺远,其实不过是唬人罢了。
她昨天夜里是因为疼痛的折磨,把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就像是梦中,边经历着那些虚幻的世界,边感受着外界的一切,意识虽然模糊,但还是存在的。
所以长阿做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有着朦胧的记忆。
现在见长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谢知夕竟然一反常态的升起了几分心慌。
“和尚?”
“和尚??”
“这么烫?”
谢知夕见长阿脸色不对,连忙探身用手背摸向着他额头。
看着他身上穿着一间淡青色的里衣,加上脑海里模糊的记忆,便不难知道他为什么发热了。
·
劈柴、引火——
这些谢知夕本来以为十分简单的事物,偏偏到了手上却比用刀还要难得多。
她作为江湖上凶名显赫的魔头,哪里做过这种下贱的活计?
莫说她随身带着干粮,便是真的缺金少银、又饥又渴了。
那便熬上几天,找个城镇,挑上几家声名狼藉的茶馆酒楼,只管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什么都解决了。
可现在不行,这和尚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完全就是个普通人。
加之现在又是高热不退,不吃不喝可就真的死人了。
旁人死了也就算了,谢知夕自认是铁石心肠的。
可,这和尚不行。
“再忍忍,等回了江南,有得他苦头吃。”
谢知夕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咬着牙,笨拙的挑着稍干燥的枝干。
费力的学着记忆中其他人生火的样子,用短剑在昨夜还未烧尽的枯木上使劲的钻了起来。
·
一缕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颊上,谢知夕恨恨的将短剑摔在枯木干上。
钻了半天坑,就见着冒烟,偏是连半点火星子都没见着。
“让他去死吧!”谢知夕颇有为含怒的撂了句话。
然后五息不到,又低声嘟囔着骂了句,揉了揉手腕继续捡着短剑钻了起来。
盏茶的功夫没到,已经出了一身的臭汗。
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
兴许是日头破开了云层,气温逐渐的升了起来,剑下总算是起了一丁点的火星。
可,这又用什么物来引燃?
刚捡回来的枝干是不行的,看上去干燥,但谢知夕刚刚钻火的时候已经折断开一根看过来,里面还是潮湿的。
撕一角衣服?
不行不行!谢知夕连脸摇头,长阿现在这种高热不退的症状,要是没了衣服,随后几天夜里肯定是不好熬了。
至于说谢知夕的衣物,不说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带着潮气,光是衣料的材质就没办法当火引子。
“有了!”
要说作火印,那么纸张必然是最合适的。
谢知夕抓过新囊,里面正摆着几本佛经。
谢知夕本来想随便撕上几页,但扭头看了眼长阿,冷哼了声。
撕纸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专挑其中空白的还有扉页撕。
等她重新回到了枯木前钻火时,手里已经多了八张泛黄的纸片。
火星沾着纸片,几乎是顷刻间就着了。
谢知夕也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枝干架在了刚燃起的火苗上,静静等着火焰壮大。
唯一省事的就是,不用找水源去取水了。
昨天夜里长阿用的那个破落木锅煮了一锅水,除去被谢知夕喝了一碗,剩下的全都还好好的在锅里盛着呢。
随着日头逐渐升高,水也开始沸腾起来。
“可这碗……”
“算了,等找个落脚的地方再重新买,至于这个碗,先赏给这个和尚了。”
说完,谢知夕盛了碗水,等吹成温水后,就端了过去。
谢知夕一手抄着长阿的背,使他半坐起来,先用指尖沿着碗壁擦了点水渍,然后点了点他的唇。
用力抹匀,皲裂开的唇才变得湿润起来。
谢知夕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端着碗喂水。
“咳咳……”
长阿被呛的干咳了两声,这会儿也醒了过来。
目光迎面撞上了谢知夕,虚弱道:“谢谢。”
“不谢,两不相欠。”
“行了,正好你也醒了,自己喝吧。”
说罢,直接将碗塞到长阿的手里,自顾自的回到了火堆旁开始打坐。
温热的水流进肺腑里,四肢稍微多了些气力。
·
约莫过了一刻钟,火堆正是燃得最旺的时候。
谢知夕运转了一个周天后,缓缓睁开双眸。
先是看了眼身旁烤火的长阿,然后起身走向了一旁拴着的马匹。
呛啷——
长刀出鞘,长阿也楞了一下。
“等等!咳咳——”
谢知夕撇头看了他一眼,稍微挑了下眉,似乎是在问他要做什么。
长阿气喘吁吁的跑到谢知夕身前,一手端着碗,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何故妄造杀孽啊?”
“不杀马,吃什么?”谢知夕挑着刀子,有些不耐烦:“闪开。”
“施主,咳咳——”
“让开!”
呛——
长刀一抽,看着长阿满脸的诚恳,谢知夕比划了一下,又愤愤的收了回去。
“滚吧。”
说罢,一甩衣袖,生着闷气走回火堆旁。
长阿微微躬身,然后小心翼翼的解开所有马具,用力的在它屁股上一拍。
马匹先是一愣,接着长嘶一声,轻快的闯进了山林里。
既然没有吃食,谢知夕便将火堆给弄灭了。
二话没说,牵着马便准备继续赶路。
长阿却楞住了,他的马匹刚刚被放生了,那他怎么赶路?
“不对,她刚刚明明要杀马吃肉。”
“施主,贫僧……”
“我……施主!”
谢知夕懒得搭理长阿,弯腰伸手勾住他的腰,稍稍用力便把他提溜上马:“安稳点,别动。”
“不然我杀了你。”
“阿…阿弥陀佛。”
“驾!”
哒哒的马蹄声重新在这片官道上响起,只留下一地飞起的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