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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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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很大,远处还堆砌着一座假山。

    没有光,一个嘴角带着两缕胡须的男人正拎着灯笼,一只手攥着鞭子,身旁跟着十余护卫。

    地上趴着一个人,看不清模样,但背部已经是皮开肉绽了。

    不远处摆着的椅子上坐了个身穿官袍的中年人,脸上还露着几分余怒。

    长阿着实被谢知夕这段话给吓住了,脑海里像是被闪电击了个正着。

    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那客栈小厮冷言冷语中说的县尊黄老太爷,莫不正是此处?

    黄县尊使了个眼色,十余护卫不声不响的就已经往门口靠了。

    持鞭的人冷哼了声,一脚踹开了地上血肉模糊的男人。

    他早就厌恶极了地上的男人,表面上谦卑,骨子里却是揣着看不起他人的轻蔑感。

    鞭子在空中甩了几下,目光落在了谢知夕的身上。

    稍歇了口气,有些捉摸不透谢知夕的来路。

    这来者不善的两人看起来颇为别扭,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和尚。

    偏偏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是领头的女人,脸上带着犹豫纠结的是那个和尚。

    “本家老爷乃是吾宜河县县尊,不知二位深夜私闯府邸,有何贵干?”

    谢知夕问道:“你不先问我是谁?”

    那人一愣。

    下一刻,短剑发出呼啸声直直飞了过去。

    呛啷——

    长刀出鞘,月光照在刀身,恰似流水。

    两侧围拢的十余护卫本意是围堵,但这时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恰如江湖上豪侠公认的那样,谢知夕的刀,快极了!

    只见到一缕寒芒,接着迎头过来的两人就捂着脖子倒在了地上。

    衣摆在转动中飒飒作响,长刀如同撕裂竹帛般锋利。

    片刻间,庭院里就一片血腥。

    而长阿,甚至还没有从刚刚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拿着防身。”

    一柄带着血的佩刀就已经被递到了他的手中,迷惘的视线正对上谢知夕那似笑非笑的眸子。

    背后的婴儿突然乱蹬起来,长阿手忙脚乱的托着背囊。

    他此刻说不上是个怎么心情,明知不对但偏又心情复杂到无以开口。

    谢知夕眉头一挑,转身就冲着那位县尊大人走了过去。

    “你……你是谁?”

    谢知夕冲着地上那一摊血肉怒了努嘴:“那你得问他。”

    黄老爷面色愠怒,但强压了下来。

    仿佛一地的尸体不过是幻觉罢了,轻吸了口气道:“有眼不识泰山,今夜事可否化了?”

    “愿奉上白银三千两于杏花楼略备酒席,以表歉意。”

    谢知夕从持鞭人的喉咙里拔出短剑,颇为仔细的用他的衣服来回蹭了干净。

    头也不抬:“俗了,杀了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去你家搬。”

    “姑娘,不,大侠,按周律,杀官乃是死罪。”

    “若是觉着三千两白银不够,只需给我一天时间筹备,我愿再奉上白银三千两歉礼!”

    谢知夕看着眼前这个被死亡吓的六神无主的男人,不免觉得有些无趣起来。

    世上像长阿这种主动求死的,或许真是少之又少,而多的是这种卑劣之人。

    “再为我赔偿三千两白银作为歉礼?”

    “是是是,分文不差。”

    黄老爷暗松了口气,又端起了那副矜贵的模样:“只需给我三天,不,两天,只需给我两天时间。”

    谢知夕瞥了眼长阿,好奇问道:“两天便能筹借到三千两?”

    “只需巧设名目,多收一遍夏税便可了。”

    “只收一遍?依着这个小镇的人丁,恐怕不够吧?”

    “所以要巧设名目。”

    “那要逼死人怎么办?”

    “黄土里刨食的贱民罢了,死不了几个人。”

    谢知夕沉默了两息,突然笑了起来。

    短剑在她的手掌转了一圈,抖出一个漂亮的剑花来。

    谢知夕这才让出半个身子,朝着门口的和尚指了指。

    “看见这个和尚没有?”

    地上的灯笼在风吹下滚了两圈,导致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谢知夕弯腰捡起这盏灯笼,随意拍了拍然后拎在手中。

    “你活命的机会把握在他手里。”

    “什……什么意思?”

    “他要你生,你就生,他要你死,那你就得死了。”

    黄老爷楞了下,连忙冲着远处的长阿喊了起来:“大师!大师!本县前些日子还在商量建座寺庙,今日看来,正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啊!”

    长阿嘴里轻哼着,身体微微颠动,拖着背囊的那只手还在轻轻拍打着。

    “出家人不许杀生啊,大师!”

    长阿有些难受,或者说有些悲怆。

    这情绪不知怎的就猛地涌了上来,压都压不下去。

    他拍打背囊的手还在颤抖,哼唱的不知名小调也是难听极了。

    谢知夕这时也察觉有些不对劲了,挑着灯笼往长阿身边靠了过去。

    院子里安静的可怕,月光洒满了庭院,衬着血泊越发的红艳了。

    “怎么了?”

    长阿摇了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知夕只瞥了一眼,就明白了。

    径直走到长阿的背后,轻轻扯开裹起来的背囊。

    襁褓中还留着一丝温热,但婴儿已经没了生息。

    “死了。”

    谢知夕轻轻拍了拍长阿的肩膀,这是她所能做到最大的表达安慰的方式了。

    长阿胸腔里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还带着迷惘。

    师父从小就带他到了山上,唯一陪伴他这么多年的就是那几套佛经。

    佛经佛经,连寺院都叫做野狐禅了,这佛经教的自然不是寻常的佛教典故。

    上面更多的反而是描绘了一个美好的世界,一个路不拾遗、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无饥无寒的世界。

    但现实就像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揪着他的头狠狠的打了一棒。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看看这里。”

    谢知夕总归不是完全冷血的,这时声音也柔了起来:“说不定是看见了这个满是糟粕的世界,觉得不满意又回去了呢。”

    长阿的目光第一次落到了院子里,落到了坐在椅子上身穿着官袍、骨子里带着高高在上的男人身上。

    “你现在觉着,他该不该死呢?”

    “不该死不该死啊!”黄县尊之前没说话,那是他晓得谨言慎行,但现在却不得不开口了,毕竟涉及的是他的命啊。

    “两位,听本官一句劝,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你们杀了我,除了落得一个朝廷钦犯的身份,什么也得不到。”

    “更何况,不日有吏部的官员前来考核评级,我一死,是绝掩盖不住的,到了那时,整个河东路,无处可藏啊!”

    一番话,连消带打。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文人之命岂能死于卑贱小人之手?

    长阿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只是自顾自的低头闭目,右手单十竖在胸前,口中默默的念着。

    此刻骤然睁开双眸,便是连先前不断蛊惑的县尊也被他吓了一跳。

    他的双眸里布满了血丝,完全不像是个吃斋修佛的出家人,更像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坯。

    “贫僧想请问一件事。”

    “田垄里,百姓弃子这一情形,县尊是否清楚?”

    这县尊自然是人精,哪里还想不到长阿背着的是什么。

    连忙义正言辞道:“去岁大旱,今岁又旱,此等荒年,家家都有难处,我自然是清楚的。”

    “更何况,你以为弃子这一情形是我等父母官所愿见到的吗?”

    “实在是无路可走了,不得已而为之啊!”

    一说到这,泪随话落,光是打量几眼,任谁心中都只会有一个念头:真真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啊!

    可长阿却清清楚楚记得他的三千两,记得他口中说的巧设名目。

    “你觉着该怎么处置?”

    “是杀是放?”

    长阿看着他这前后两幅面孔,胸中的火气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刚想脱口而出一个“杀”字,偏偏只是动了动唇,半个音也吐不出来。

    他的手指微微颤着,谢知夕也颇有些鼓励意味的看着他。

    但,长阿最终还是低着头,轻念了句:阿弥陀佛。

    没有人看到,一滴泪坠进了大地。

    就连长阿自己也不清楚。

    谢知夕有些失望,但又有些欣慰。

    失望在于长阿还是没能给出她想要的结果,欣慰在于他至少内心已经开始挣扎起来。

    “我知你是读佛经的,心慈手软。”

    黄县尊连连附和:“是是,大师自然是以慈悲心肠为重。”

    “这样,我替你选吧。”

    “女侠来选,自然是好极——”

    他的话甚至还没说话,脸上还挂着殷勤的笑,但瞳孔已经开始急速扩大,瞪大的双眸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满是不解的眼睛里倒映着一抹血光。

    谢知夕拿着短剑轻描淡写的割开了他的脖子,就像杀鸡一样利落。

    鲜血洋洋洒洒,谢知夕甚至还挑着灯笼过来,好似有些可惜,为什么这血是红的。

    长阿张了张嘴,接着又低垂眉眼,只是在口中诵念着一些谢知夕感到很烦心的经文。

    不知是再给谁诵念。

    月亮的光辉洒满了院子,像积水,又像一层白纱布。

    四周静悄悄的,地上躺着的这个人也早就没了喘息。

    厚重的双红木门缓缓又被推开,晚风吹动府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

    巷子里斑驳的影子开始跳动起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静悄悄的融进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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