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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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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二,结账。”

    搭着汗巾在一旁站着的伙计一听到招呼,立马躬腰陪笑小跑过来。

    “二位客官,折合一共五两。”

    “五两?”

    谢知夕虽坐在长凳上,目光却斜睨着身旁的店小二。

    五两银子,呵,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五两银子算多吗?这个世道,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支出也不过纹银二十两。

    小二频频点头陪笑的动作,在谢知夕平淡的目光下也变得僵硬起来。

    依旧挂着笑脸压低声音:“客官,客栈的牌匾是县尊黄太爷亲手挂上去的,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吃霸王餐的。”

    “看客官气宇轩昂,想来定然是不会吝惜这丁点身外之物的。”

    谢知夕薄唇微抿,勾着嘴角笑起来,“自然,结账吧。”

    掌柜一副冬瓜样,外面气温已经升了起来,头上依旧戴了顶圆帽。

    一笑起来,两颊的肥肉就止不住颤抖起来,厌恶感便油然而生起来。

    谢知夕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掌柜的笑意更浓了些,只不过暗暗瞥了眼一旁的伙计。

    笑脸相迎接过了银子,从木柜下取出剪刀跟小秤来,剪了一角碎银。

    “客官,您瞧瞧,正好五两,可不敢多取。”

    若是寻常人,怕是发现不来其中的端倪。

    但谢知夕耳目极其灵敏,微微一瞧就见着掌柜宽大的衣袖微微抖动。

    在顺着这杆银秤的尾部看去,却是沉下去一角又被抬了下去。

    谢知夕一句话也没说,接过了剩下的银钱后便带着长阿离开了这家客栈。

    这一切,长阿自然是看在了眼中。

    对于谢知夕这个人,长阿对她的感官极其复杂。

    但现在,他却小声开口:“施主,为何不能像今日一样,多行善事呢?”

    谢知夕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多行善事?”

    长阿并没有理会她的嗤笑,反而认真的看向谢知夕的双眸:“施主的眼睛里有贫僧、有百姓、有阳光、有蓝天,施主不该是个恶人。”

    早间的日光暖洋洋的,不像正午那么燥热也不像下午那么沉闷。

    所以她现在多了几分生趣,也乐意跟眼前这个看起来简直单纯的可爱的小和尚聊上几句。

    长阿的脸上写满了诚恳:“不管世人如何讥讽,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己,平不愧于心,已经足够了。”

    “这是你师父教你的?”长阿微微抬头,脸上好似若有所思,手指点了点他的背囊:“这是佛经教你的道理?”

    看到长阿点了点头,谢知夕便又嗤笑了声,头也不回的就沿着街道往深处走。

    风中还留着她冰冷的话语:“这些都是没用的道理,我的师父只教会了我怎么递刀子。”

    长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接着便跟在谢知夕的身后,七折八转的绕出了镇子。

    一处田垄上,大片的麦苗已经开始向着金黄色的浪潮演变,地里还有戴着斗笠顶着炎炎烈日耕作的男人、女人,

    谢知夕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问:“你看到了什么?”

    长阿虽然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诚实的回答了:“粮食。”

    “是凄惨与哭嚎。”

    “凄惨与哭嚎?”长阿皱起了眉头,他从一开始都不像江湖人那样畏惧谢知夕,这时反而反问起来:“难道不应该是丰收的喜悦吗?”

    “你看过周律吗?”

    长阿摇了摇头,对于外界的事情他可谓是知之甚少。

    谢知夕随意摘了一根麦穗,两指用力揉搓起来:“周律自两年前就将农税分为两类,一类是功名补税,即有功名在身的人,其需要缴纳的税收由同乡的百姓平摊。”

    “另一类便是人头税,一家几丁几口,便要缴纳多少人头的农税。”

    哇——

    呜哇——

    田埂里突然传来了婴孩的哭号声,长阿顾不上理会谢知夕话里的意思,连忙拨着衣摆循着声跑了过去。

    兴许是他在这麦田里呆了太长时间了,黑色甲壳类、长足类的虫子已经攀爬到了襁褓上,更有些飞虫肆无忌惮的落在了婴儿白嫩的脸颊上,踩出了几个红点。

    长阿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绝世珍宝般抱起了婴儿,先是拂掉婴儿脸上的飞虫,接着将襁褓解开轻轻抖和起来。

    看着一旁脸上挂起了那张似笑非笑的熟悉冷面孔,长阿顿时觉得口干舌燥。

    低低的问:“刚……刚出生的婴儿……也算?”

    “凭什么不算?”

    “可……”

    “官府为什么要理会贱民?”

    “总……总有好……好官的……”

    “能有几个?”谢知夕歪着头,不知是质问长阿还是在质问自己:“靠着几个清廉的官就想要治理好大周?”

    “大师,你以为你在看佛经吗?”

    “恐怕佛经也不敢这么写吧?”

    长阿脸色有些发白,焦急的目光再一次在田垄里寻找起来。

    果真,不远处的青黄麦苗之中,一角淡蓝的粗布露了出来。

    “别去看了,我见多了,这是已经没气了的。”

    “人命当前!”长阿严肃的扔下这么一句话,然后抱着孩子扭头跑了过去。

    谢知夕慢悠悠的跟在身后,这种情形在她眼中真算不上什么。

    去岁大旱,易子而食的场景谁见过?谢知夕亲眼目睹。

    江南号称鱼米之乡,可乱葬岗上横七竖八丢弃的襁褓,无数虫子都趴在尸体上啃噬的恶心场景,又有谁见过?

    眼前,这不过就是偏远小镇上几个弃婴而已,甚至连让谢知夕冰冷的心稍热一下都做不到。

    正如谢知夕所说一样,先前露出一角的蓝色粗布里包着的孩子已经没了生息。

    她站在田埂上,看着和尚小心翼翼的伸手抱起那个已经没了呼吸的婴儿。

    谢知夕竟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修佛的也不是所有人都吃的满肚肥肠,至少,她从长阿的身上看到了悲天悯人。

    悲天悯人?

    谢知夕摇了摇头,这个词在她的人生中显得太过陌生了。

    “你现在看看那片田野,你还能看到希望吗?”

    长阿不说话,他将蓝布襁褓中的孩子放下,紧紧闭上双眼。

    他读了近二十年的佛经,从未想过世界会是这般的地狱景象。

    长阿低声道:“我能借一下你的剑吗?”

    他的嗓音变得干哑,像是两快枯死的树皮不断的摩擦。

    谢知夕从腰间抽出短剑递给了长阿,她的目光落在远处起伏的麦浪上。

    田地里扎着的稻草人,远处挥舞着鞭子忙碌的农民。

    心中突然升腾起更为奇怪的想法来:这是个对世界充满了希望与憧憬的僧人,如果一步一步拉着他往前走,一点一点把江湖上的肮脏、黑暗全都掀给他看……

    会怎么样呢?

    真是令人期待啊!这种从来没有试过的感觉!

    地上浅浅的挖了一个坑,短剑跟长阿的手指上沾满了泥土。

    长阿将手中的孩子先放到了一旁,然后轻轻捧着蓝布放进了土坑中。

    这不算是个坟,它无名无姓,甚至连亲人子女也没有。

    这里埋着的是一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匆匆看了眼就得回去的生灵。

    田埂边是不缺碎石子跟麦穗的,于是长阿又给稍鼓起来的土堆装饰了下。至少,这样看起来不会孤单。

    谢知夕拔出短剑,看着锋刃上沾满的泥土,皱起了眉头。

    不过,一想到晚上要做的事,也就懒得跟长阿计较了。

    谢知夕仰头冲着婴儿襁褓示意:“你还准备带上她?”

    长阿这时也已经念完了一段经文,默默起身点头。

    “她迟早会死的,你看不出来?”

    谢知夕说完这句话也是愣了下,淡漠的眸子好奇的打量着田埂上的婴儿。

    长阿是会医术的,从身上的外伤至今还未加剧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医术甚至可以称得上很不错。

    “我很好奇,你是能看不出她命不久矣的,为什么偏偏要带着这么个累赘?”

    谢知夕甚至在长阿的眼神中读出了失望两字,这让她莫名的感觉很不舒服起来。

    随即冷哼了声,踏步向着镇上走回去:“随便你吧,最好一起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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