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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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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终究还是烧了起来,点燃了夜空下这片深邃广袤的土地。

    谢知夕拍了拍手,长阿蠕动着唇想要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随着滚动的喉结咽回了肚子里。

    通红的火光映在他俊秀白皙的脸庞,深深地照着眼眸深处的那一抹不知所措。

    这把火是长阿点的,烧的并非是大雄宝殿而是一旁紧挨着的起居室。

    地面上四下连接的水洼倒映着赤红色的大火,将火势囚禁在了原地。

    一把火,红彤彤,不消片刻就能让这里落个干干净净。

    于是,在这片水汽重重的山林之中,伴着各色虫兽鸟雀鸣叫,两道身影愈走愈远。

    ·

    天边还笼着一层阴翳,马蹄声已经在泥泞的土地里踩出印记来。

    极小但整洁的寺庙里还残留着黑色的余灰,纵然是晚间又落了一场小雨也依旧无法冲刷大火焚过的痕迹。

    身穿着淡青绣蓝边交领儒衫的男人从马背上跨了下来,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剑,一手轻轻推开半掩的寺门。

    随着远处一声清脆的鸟啼,男人腰间挂着的碧玉镶金的双勾玉佩也叮当撞响一起。

    他这才从刚刚猛然转身的姿势又回转了过来,暗自嘲讽:“连鸟声也叫我失了魂了。”

    嘎吱——

    大门被完全推开,整座寺庙的全貌此刻一览无余。

    身后跟着的人群如河流般汇入了院中,各自搜找起来。

    片刻,一人上前附耳低声:“恩主,没寻到线索,有人放了把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林浊酒虽是伤了一臂,可也未必是那……那位出的刀。”

    “别人伤了他一臂?我是不信的。”

    男人轻笑了声,手里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东山贩浊酒,南江嗅晚风,西街卦问客,北巷落余钟。”

    “江湖谁称雄?天涯与卿同。”

    “江湖上正邪两道流传最广的一首童谣,或许你也听过。你觉得,除了她,江湖上还有几人能伤到这位‘东山浊酒客’?”

    “是,恩主。小人搜查未果,请恩主责罚。”

    男人抬了抬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说罢,又瞧了瞧脚边摆放着的各大名教的武功秘籍,轻笑着在封面上踩了一个带泥的脚印。

    “我倒是佩服她的,私下盗印江湖百家的武学秘籍,偏偏还没人能留得住她。”

    低头等着受罚的男人也迟疑了下,低声询问:“那……恩主,外面的人要撤回……”

    男人目光中带着笑,他的笑有别于谢知夕的冷笑,看似温和的眉眼中透露出虚伪。

    “撤回来做什么?缀着她的尾巴追下去。”说罢,微微躬身,压低嗓音:“悄悄挑几家跟咱们不对付的杀了,就说遭了谢知夕的毒手,明白吗?”

    “喏,小人明白。”

    ·

    天边的云海开始翻腾,慢慢地,红晕开始蔓延开。

    旭日轻轻的剥开了雾层,爬上了高空。

    两个浑身沾满了露水的身影从林间钻了出来,拥抱了第一缕晨光。

    接着,一切都活络起来。

    飞的虫子、鸣的鸟、绿的草与彩的花。

    霏霏细雨在一夜间,一股脑的扑向了山川大地河流。

    这片古老的林子如千百年间重复的每一个清晨那样,复苏、喧嚣。

    唯独,少了两个穿梭的人。

    行囊背在了长阿的身上,毕竟里面装着的是佛经,谢知夕也乐个自在。

    她的身上穿着从长阿衣柜里翻找出来的素色长袍,至于那一身石榴红摆裙,早就随着昨夜的大火落了个干净。

    她身上的伤很重,不过还好,暂时压得住。

    “你下过山?”

    长阿摇了摇头,扭过身来最后看了一眼那郁郁葱葱的山林。

    而后面朝寺庙方向跪倒下来,额头轻触泥土。

    “师父,你临终前告诫我,不得出寺门。”

    “我见过山林间打猎人的冷酷,也见过母兽为了护子的情深。见了生,见了别离,见了求而不得着……”

    “可,佛法明悟……”

    “究竟怎样才算是佛法明悟呢?”

    “师父,这身上的苦楚一日一日的折磨着我。”

    “有人告诉,说,这是你的恶念所造成的。”

    “师父,我下山了,我不信她的话。”

    谢知夕远眺着山脚,缕缕炊烟已经结伴着升腾了起来。

    看着这情形,应该是翻到了这座山的背面,所以山脚下才自发形成了一座小镇子。

    “咳咳——”

    谢知夕的脸色依旧苍白不见血色,但偏偏她的眸子又透着明亮,就像是二月里被霜打过的花,蔫巴巴,偏又开得美!

    ·

    镇子不大,也说不上繁华。

    值得一提的是,烟火气足得很。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我们最多歇上一天,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长阿默默的跟在谢知夕的身后,他没有搭话。

    只是目光转向沿街挑担叫卖的小贩时,流露出几分好奇与新鲜。

    砰——

    谢知夕轻皱了下眉头,微微侧头,眼脚的余光看向身后的僧人。

    长阿低垂着眉眼,鼻尖有些发红。

    他实在是被这红尘气息引的入神,以至于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前面的谢知夕已经停下了脚步。

    等这个面若菩萨心如蛇蝎的女人再次抬步走进身前的客栈后,长阿才在心中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旋即又升起古怪的思绪来:“女子的身躯莫非都比男人的要硬?这一下撞得有些痛。”

    “进来。”

    谢知夕站在门口,冰冷的眸子看着长阿。

    肩上搭着汗巾的小儿陪着笑脸小跑到谢知夕身前,掌柜的则在柜台打着哈欠用毛笔勾着账簿。

    兴许是天色太早的原因,客栈里除了有另一个小厮上下楼的端着水外,里里外外都透着几分寂寥。

    小二这时已经熟练的擦好了一张桌子,吆喝谢知夕跟长阿坐了下来。

    “后厨还有人?”

    小二弯了弯身子陪笑:“客官您这可是小瞧了我们,灶膛里的火十二时辰都不会熄的。”

    谢知夕伸出右手,纤长白玉般的五指张在了长阿的面前。

    长阿愣了下,接着就迎上了谢知夕平静的视线。

    “包。”

    长阿将包裹递了过去,不知为什么,原本如同止水的内心,在一踏出那片山林后,就变得浮躁紧张起来。

    谢知夕从布包中取出一双洁白如玉的筷子,轻轻擦拭了几遍:“那就先挑着招牌上几样,要热菜。”

    “好嘞!您稍等!”

    小二的目光不舍地从那双白玉般的筷子上转走,然后跑远。

    酒楼靠窗,是故凭着风传来一声:“天地玄黄。”

    接着,又紧跟着一声声清脆地:“天!地!玄!黄!”

    长阿的视线又偏转了。

    在这片他从未踏足过的红尘世界中,所谓的定心忍性,显得异常脆弱。

    咿呀学语的孩童声,在一道稍显老沉的男声带领下,开始整齐的念起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

    “你很感兴趣?”

    谢知夕饶有兴趣的看着长阿,在她心里,这个僧人有些奇怪又有些矛盾。

    他是不愿死的偏偏又自己找死,他是明知道某些事是对的偏偏又不愿去信。

    谢知夕最喜欢的事情总结起来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逼良为娼,二是劝妓从良。

    这种傲着骨死活不肯顺着她心意的人,尤其是还是自诩名门正派中的佛家子弟,那可真是太让她迫不及待了。

    不过,熬鹰也是需要技巧的。

    一味的僵持到底,是换不来更高级的、灵魂上的乐趣。

    长阿对于谢知夕的询问也是有些错愕,这个连血都是冰冷的女人,竟然会有这种关切的语气。

    长阿愣了愣,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书堂里。

    透过窗户,他甚至能够看到同样在二楼的那些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诵读的小家伙们。

    “嗯。”

    长阿轻轻的解释:“师父教我认字时,也是这般,也是千字文。”

    “呵。”

    谢知夕的好脸色只持续了半盏茶都不到的时间,就又换上了那副冰冷的模样。

    小二托着菜盘,恭敬的往桌子摆放起来。

    热气从菜肴中升腾起来,谢知夕已经动起了筷子。

    长阿的目光依旧在看隔壁的学堂,只不过眼底却已经没了焦点。

    他会想很多,尤其是离开了那座囚笼后。

    当当——

    谢知夕用筷子轻轻点了点盘沿,长阿这才回过神来。

    从筷笼里取出一双竹筷,静静地夹着菜。

    竹筷总是会在盘中与那双白玉质感的筷子撞在一起,然后长阿想要夹的菜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落到对面的菜碟中。

    而随着小二一盘接着一盘的上菜,长阿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他的竹筷持在手中,目光却落在了谢知夕的碗里。

    那是一座宛如小山般堆起来的各色蔬菜,很显然,谢知夕是不吃这些的。

    桌上其他的素菜碟中,只剩下飘着荤腥的清汤了。

    谢知夕好意的扬了扬筷子:“你怎么不吃?不合你胃口?”

    让一个和尚吃肉,恐怕天底下没有人能比谢知夕更加荒谬了。

    她甚至还佯装好心的夹起一块肥瘦相宜的五花肉,但被长阿盖在碗上的手掌给挡了回来。

    长阿不言语,一只手盖在碗上,另一只手持着筷子将一些菜碟里还剩的根或叶挑到了瓷碗里,静静地拌着饭。

    “啧,你还真是无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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