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男人站在走廊与外门的交接处,傍晚的夕阳从门口穿进来,落了他满身的光。
逆光而站,轮廓被晕染。
长身鹤立,只一眼,她就移不开视线。
在这一瞬,苏云槐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情愫涌起,是她从未有过的。
隔着的距离里,她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站在中间。
十二岁,苏云槐刚上初一。她上学早一年,比班上大部分同学小一岁。
那个时候,苏云槐已出落的足够大方漂亮。她学习好,会的才艺也多,无疑成为老师的宠儿,也引得同学的关注。
小学的经历告诉苏云槐她不适合交朋友,也没有人喜欢和她玩。
因为苏以会干涉她的交际圈,她要是想交朋友,那么这个朋友要达到苏以的标准,要征求苏以的同意。
苏云槐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交的第一个朋友说的那句:“苏云槐,你能不能不要再和我说话。”
“我妈妈说什么样的人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小孩,我觉得你妈妈很让人讨厌,所以你也是。我讨厌你,你别再靠近我了。”
那个场景苏云槐记了很久,手足无措的样子时常会出现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自己也觉得她说的是对的。
苏以说她表现得不好,什么事情都表现得不好,没有资格想着去玩。所谓的朋友能一起去干什么?玩的时间完全可以在家上课。
同学说她很坏,明明是自己不想和她们玩,还要去和家长打报告。
在出国遇见祝凝以前,苏云槐再也没有交过任何朋友。
不带笑意,习惯的独行在旁人眼里就变成了高高在上,傲慢无比。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惹人注目的存在。
她也不想知道。
初中正是对男女感情懵懂的时期,对未知领域的试探正是来自少年本身最强有力的好奇心。
开学第一个月,校服还没有分发,三个穿相同裙子的女生把她堵在学生厕所里,裙子是白色连衣裙。
中间的女生披着头发,用一根手指把刚打开厕所隔间门的苏云槐抵在隔间门上。她偏了偏头,旁边的两个女生立马会意,她们把与外面洗手台相连的门关上。
苏云槐身体长得快,她比班里女生都要高。她低眸看着眼前三个化了不合年纪妆容的女生,眼底闪过慌乱。
两个女生关上门后,一直抵着苏云槐的女生松了手,抱臂冷笑道:“苏云槐,抢别人男朋友你很开心吗?”
“你误会了,我不认识你男朋友,更没有抢的说法。”苏云槐踩了下一级台阶,想离开这里。
站在旁边的两个女生一人攥住她的一边手腕。
中间的女生抬起手推搡着她,边推边和她说话。
“听你以前的同学说,你很喜欢告状啊?那你现在去找老师啊?”
“怎么不去?老师不是天天夸你吗?”
“苏云槐,别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你这样的人就是活该。”
“勾引别人的男朋友,你那个妈妈也会教你这个吗?”
……
苏云槐被她推的连连后退,手上使不上力气,她只能被迫承受。
“你闭嘴,不许你说我妈妈。”苏云槐被压在墙上,疼痛引起的生理性眼泪划过脸打湿在衣服上。
“呀,你这是哭了吗?”其他两个女生听见这句话后和她一样,笑了出来。
“还以为能怎么样呢?原来高高在上的班长大人也不过如此。”
“怎么好意思哭?做错事情的人为什么要哭?”
“班长,你明天不会告诉老师吧?”
穿着白裙子的三个女生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苏云槐看着她们,眼泪在眼眶里转,一个念头忽从心起。
她扯过面前的女生,用了力气反把她抵在刚刚自己站的地方。
苏云槐手掐住她的脖子,狠意从眼里迸发,她瞥了两旁的女生一眼,然后微低头忍住发颤的嗓音道:“道歉。”
被掐着脖子的女生身体抖动,没有说话。
苏云槐手上力气变大,“听不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女生哽咽着声音,身体抖动频率变大,“对不起,我错了。苏云槐,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乱说话了。”
苏云槐往后退了一步,无论在这么狠,她当时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除了脖颈处明显的红印子,那个女生没有任何勒到咳嗽的现象。
她滑坐在地上,另外两个女生也被吓得和她一样,贴着墙。
三条白裙子都很脏,灰尘在斜照过来的夕阳光下无限飘扬。
苏云槐走到洗手台,她用洗手液认真洗过指间每处,抬起头平视镜子里的人时,蓄在眼眶里的眼泪落了下来。
她回教室拿起书包,边给苏以打电话边往校门口走去。
早已过了放学时间的校园里空无一人,她一个人背驰漫天霞光走在小道上。
电话响到第十声时才被接通,苏云槐擦过眼泪,还没开口就听对面的人说:“了了,妈妈今天不回去。这里很忙,你有什么事快点说。”
“妈妈,我今天……”
“苏总,这份文件您看一下。”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女声打断了苏云槐的话。
苏云槐看不见电话那头的情况,只听见苏以语重心长道:“了了,你在家听话。好好复习功课,刚上了初中,我也和你老师都说过让她多多关心你。”
“你也别想着和同学一起玩,朋友的话等你长大后再认识也不迟。作业写完就把琴再练练,舞蹈也别忘记。”
“听见了吗?没什么事妈妈就挂了。”
苏云槐捏紧书包带,手指泛白,电话里的忙音响起。
她用衣袖狠狠地擦着眼泪,黑色长袖被彻底打湿,黏在皮肤上,像血。
—
苏云槐微垂头,暗自呼了口气后才往男人站着的方向走过去。
“裴润禾,你怎么到这里等我了?”她站在光下抬头看着他,笑着说。
裴润禾低头注视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苏云槐拉了拉他的衣袖,“是我出去太慢了吗?”
“刚刚方姨,”她顿了一下,“就是剧院里舞剧团长,她来找我说了会儿话,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苏云槐,”自己的名字突然被人念了一遍。
声音轻却稳稳飘到耳朵里,带着缱绻。
“嗯?怎么了?”苏云槐盯着他看,试图想看出点什么。
裴润禾摸了一下她拉着衣袖的手,温柔问:“今天有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莫名的情愫再次涌了出来,流经身体各处,再全部汇入脑中,引起一种冲动。
一种想不管不顾抱住眼前人的冲动。
原来这种感觉叫委屈吗?
苏云槐松了手,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她练习两遍该如何微笑后,才又抬起头。
“我,”
“委屈了就过来给我抱抱。”
裴润禾说着张开双臂。
苏云槐的目光从他的脸下移至手臂上,然后再放回脸上。
裴润禾朝她笑了笑,“女朋友,需要我现在提醒你一下,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苏云槐没有说话,本能地向前靠了一步。
裴润禾收紧双臂,把她揽进怀里,下巴轻放在她的肩上,双手在轻拍着她的背。
脖颈处有抹湿润传来,裴润禾手上动作停了一下,便又规律性地拍着。
苏云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自从十二岁那次过后,即使再有人找事,她都没有再哭过,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过。
她以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面对所有,可现在,为什么会忍不住哭。
苏云槐攥紧手里的衣角,她从裴润禾的怀里退了出来。
在准备措辞的时候,脸被人捧起,力气很轻,对上的那双眼睛很清澈。
让她有种被人捧在手心珍视的感觉。
脑子一片空白,她一下失了神。
“了了,”裴润禾把她眼眶里还蓄着的泪水吻去,“告诉我,你今天发生了什么?”
苏云槐睫毛微颤,心也被带着颤了一下。
“嗯?”他下一个吻落在她的鼻尖,“不能说吗?”
一个又一个吻,苏云槐知道他这是在提醒着她,他们是什么关系。
可以说吗?
可以的吧,他不是苏以,他也不是任何人。
他仅是裴润禾,是她男朋友。
“今天……”苏云槐回忆着今天上午的那场闹剧,三言两句概括完,她嘴角带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我都解决完了。”
语气骄傲得像个考试考满分后回家要求奖励的小朋友。
裴润禾搂着她的腰,啄了一下她的唇后,才开口:“她想打你,是吗?”
苏云槐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是我打了她。”
“嗯。”裴润禾又啄了一下她的唇,“了了很棒。”
得到夸奖的小朋友非常开心,开心到害了羞。
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不吭声。
裴润禾手摸着她的头发,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厉色。
“裴润禾,”苏云槐犹豫了一瞬,“以后,你能不能都这么叫我?”
“叫你什么?”裴润禾一时没太反应过来。
苏云槐也没了再说第二遍的勇气,刚刚就已经声音越说越低。
算了。
她摇头,“没什么。”
“了了?”裴润禾齿间温柔地溢出两个字来,“是说这个吗?”
裴润禾侧首,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低唤着:“了了小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