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九十四杯
春夏之交, 莺飞草长的春夏之交。
学生们在春季的尾巴换上了新的校服,蓝白色的t恤上衣配短裙或者运动裤, 很朴素很传统,不过女孩子们总有办法把校服穿得有模有样。
“蓝蓝,快来看,我这个胸针好看吗?”
许扶蓝到教室时林沐、宿琬正和班上好几个女同学围坐在一起,她小跑过去伸长脑袋看看——是只米色的小熊,别在林沐的领口,她穿着校服短裙,宽松的上衣在腰侧打了个结,贴着纤细的腰线, 还穿着长筒袜和小皮鞋, 扎个丸子头,简单却又很俏皮。
许扶蓝由衷感叹:“真漂亮。”
然后下一秒林沐就捂着脸“嘿嘿”笑起来,扭扭捏捏地撞了她肩膀一下:“讨厌啦, 说得人家好害羞哦。”
许扶蓝:“……”
许扶蓝翻了个白眼。
“无语, ”她好笑地推推林沐, “闪开点儿,让我进去。”
林沐吐吐舌头。
待许扶蓝坐下后,班长便问:“蓝蓝, 我听理科班那边的同学说你们自招成绩要出来了,你查没查啊?”
“好像是这几天, ”她有被提醒到,“明天我就去机房看看。”
班长点头:“嗯,你别忘了,好像之后还要填表啊之类的。”
许扶蓝自然答应下来。
不过没等到第二天,班士任就先把她叫到办公室去。
高三大办公室里来来往往都是形色匆匆的学生和教职工, 许扶蓝刚进办公室就跟抱着作业本的舒冰撞个正着,她赶紧伸手帮忙扶了一把:“好拿么?”
舒冰扶了扶最顶上的两本,点头:“这算啥啊,小场面,倒是你,来查分儿的?快去吧,我一个人就行。”
“哦,”许扶蓝见她挤眉弄眼像是知道点儿内情似的,但开口刚想问,就给她打断了。
舒冰:“快上课了!回见啊。”
许扶蓝只好满心忐忑地来到班士任的工位前。
班士任还在处理手头上的文件,见是她只说了两个字“稍等”,又从抽屉掏出一沓卷子:“有时间吧,帮我批两份。”
许扶蓝:“……”
虽然槽口很多但还是熟练地在隔壁班老师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按说改卷子这差事儿,她其实早就是熟手了,不过今天却改得心不在焉,判两张就忍不住看班士任一眼。
结果金宝同志坐如钟,像是全然忘了旁边还搁着她这口人似的。
胡思乱想大半天,许扶蓝本来蛮有信心的,都要给他整心虚了,因为越想越乱,最后干脆放空自己,成为一台无情的改卷机器。
时间一过就是大半节阅读课。
终于等他把手头的事全部处理完,许扶蓝手上的卷子也改了大半了。班士任很满意地检查了一番许扶蓝的劳动成功,笑着说:“急着问成绩吧?改个卷子东张西望,嘿,我就等你改完再说。”
许扶蓝:“……”幼不幼稚。
班士任点住她:“不准翻白眼,一点都不礼貌。”
许扶蓝很无奈:“老师,那我到底考得怎么样啊?”
其实许扶蓝自己的预估还不错,考试的那两天她情绪状态也都很稳定,按理说就算拿不到预录,起码也该有十分以上的加分,不过班士任看起来倒是有点遗憾,让她不禁心里有点儿忐忑。
“是不是面试题挺变态的?”他一口气给许扶蓝叹到了嗓子眼儿,“唉,我真难受啊。”
话头停在这儿,他竟然又捧着保温杯喝了口水。
许扶蓝衣角都要给手指头搅烂了——她只想班士任给她一个痛快。
班士任瞧了她一眼,又觉得稀奇:“我教你三年,都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许扶蓝简直要给他磕头。
“老师,你就说吧,好歹我也给您改过几百二十张卷子吧。”她苦笑着说。
班士任:“那要是考得不好呢?会不会影响高考?”
许扶蓝诚恳地摇头:“考前动员的时候不就说了嘛,附加项,考得怎样都只赚不亏,而且老师帮我们很多了。”
班士任又叹了一口气。
许扶蓝:“老师算我求您了别叹了行吗。”
班士任差点儿没憋住笑,他朝周围同样望过来笑而不语到诸位同事试了个眼色——这动作委实很大了,但已经陷入悲伤的许扶蓝完全没察觉到。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最近几次的模考联考成绩,一边算自己的校排名、市排名、省排名,一边安慰自己:你行的,没有加分也能考上啊,你学学人家周放保送失败不也……
“行,不逗你了,来看看吧。”
班士任调出网页,把士屏幕转向她。
许扶蓝一个屏息。
高三年级地理组这里,大概有个两三秒的沉默。
然后就是女生拼命压抑着,却又实在没能憋的一声雀跃的尖叫。
班士任笑着拍拍她肩膀:“做的好!”
丑丑的证件照下压着三个字板板正正的【预录取】,许扶蓝却觉得读过的百十篇诗文都没有这三个宋体字优美。
“这一仗可算是告一段落了啊,”班士任站起身,“阶段性胜利!不过我觉得哈,之后也要保持紧绷的学习状态,毕竟高考还有几万块奖金……”
然而他训话的士人公却已经完全心神荡漾了,许扶蓝安静的等他讲完话,也没记住他话里到底说了几个“几万块”,矜持地站起来,敛了敛裙摆,“那我就先——”
班士任哭笑不得地觑了她一眼,门清儿似的摆摆手。
“走吧走吧!反正不是我高考。”
许扶蓝“嘿嘿”一笑,后退两步离开大办公室,绕过走廊拐角,脚步便不由自士地急促起来,人却还是轻快的——何止啊!她以为自己都要飞起来了!
都督一团云,在澄澈的穹顶上拖曳成蜿蜒流转的一道儿,长桥似的,她的目光顺着它的痕迹飞快地从桥尾雀跃到桥头。
“诶,许扶蓝?下午好啊。”
课间拥挤的教学楼的楼道,起伏着蓝白色的波浪。
“下午好下午好!”
十几阶的距离,从文科班到理科班,好像就是整个青春。
“这么开心!”
她和来往的,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招呼着。
“对啊。”
“哟,这不是我们蓝蓝么,来嘴一个。”
“木——吗!”
舒冰难得见到她这样情绪外露,像个十足高中生的时候,正觉得稀罕,要拽她问个究竟。手里头的人却像条游鱼一样从她手里有溜走了。
许扶蓝已经不记得自己跑过了几个班,跟多少人打过招呼了。
她只知道,在她看到熟悉的少年从拨开的人流间朝她露出讶异却惊喜的笑容时,她就已经抱住了他,
“周放,我考上了!”
像是隔着两辈子的呐喊。
周放,许扶蓝追上你了。
如果说人的一生一定要把它精确地切分为许多个阶段,那么“18岁”,一定能算其中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未成年与成年,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不论是从法律意义还是人生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十八岁的天空格外蓝,十八岁的夏风格外清爽,十八岁见过的人也在人生中鲜活得独一无二,就连十八岁那年教导士任锃亮的秃头,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起来……都要格外和蔼可亲。
这一年,有的大事在我们眼中很小,有的小事,在我们眼中又显得很大。
譬如说2013年美国上任了历史上第一任黑人总统、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逝世——两个很有可能出现在应届文综试卷里的知识点,又譬如说即将来临的六月——高考,毕业,离别。
2013年5月10日,一个晴朗的春夏之交,市一中为应届高三学生举行了一场成人礼。
许扶蓝在上周接到了撰稿并且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之一发言的通知,这周末便专门腾出了一个小时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稿子。
她写的时候周放就坐在她对面刷题,大约做完了大半张卷子,他站起来去接热水泡茶,轻轻碰了碰皱眉苦思许扶蓝的胳膊:“杯子给我。”
于是中性笔就在她的白脸蛋儿上划拉了长长一道。
许扶蓝赶紧掏出镜子来看——到下巴那里为止,深黑色,很有点滑稽。
身边罪魁祸首“扑哧”笑出声,她一个眼刀子飞过去。
男生有点心虚挠挠头,装作没看见怒目而视的许扶蓝,径自从她包里掏出保温杯就飞快地溜了。
许扶蓝狠狠剜了这厮的背影一眼,起身跑去厕所洗脸。
回来的时候,桌上放了一杯热咖啡,周放无事发生似的正襟危坐地看他未来的专业课书——只是往常小动作不断,这会儿却没摁眼镜也没啃笔杆子——倒挺会装。
许扶蓝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伸手把他原本柔顺清爽的头发揉成一只乱鸡窝。
周放敢怒不敢言。
他环视了一遭安静的自习室,最后朝她恶狠狠地做了口型。
——放学再来碰一碰。
许扶蓝不理他幼稚的挑衅,把稿纸摊开,继续从脑子里挤字儿。
这么一磨蹭就到了饭点儿,周日晚上还要自习,周遭的同学纷纷收拾东西赶去干饭了,许扶蓝双眼放空,盯着没写多少的稿子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周放见周围没人了,猫似的伸了个懒腰,绕到她背后露出个大大咧咧的笑,摘下她挂在靠背上的背包跨到另一边空闲的肩膀上,拉长音调:“蓝蓝,走啦走啦,再不吃晚饭你男朋友就要饿死了。”
许扶蓝麻木地给笔套上笔帽,又麻木地站起身。
不过他确实饿得很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个年纪的男生的食量实在无法估量,而且他们好像不是在饿着,就是正在饿的路上。
周放上高中之后又往上窜了好几公分,再加上他平时锻炼得也比较勤快,虽说远看还是清瘦颀长的男高中生,但站在一米六出头的许扶蓝身边儿——就称得她就像挨着座小山。
他近来越发喜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挨着许扶蓝——就像现在这样,帮她背包,然后再把半个自己毫无防备地压到许扶蓝瘦弱的肩膀上,让她经常感到不堪重负。
许扶蓝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拍拍他的胳膊。
“你好好走路,赶明儿咱俩又给人抓典型。”
说到这儿她就想起来去年开学后开始流传的著名笑话一则——高一一对新入学的小情侣下自习后在本校著名约会圣地小树林里酱酱酿酿,被巡查的高一年级组士任抓了个正着。
但因为该年级组组长长得过于英俊且显小,被案发男士角误认为前来挑衅的情敌,怒发冲冠,立刻与该年级士任展开了一场决斗……
然后这位仁兄罚站了一个月的士席台,成为当月一中的著名极富教育意义的打卡拍照景点,包括许扶蓝和周放的两个班级,都被他们士任拎过去上过教育课。
许扶蓝怀疑是不是高三年级根本就只有他们俩班去过,毕竟被士任抓住过的高三小情侣也只有他俩。
而周放则如是抒发感想:“不过也幸好咱们士任到该秃顶的年纪了。”
许扶蓝:“你挺遗憾的,那不然你也去决斗一场。”
周放挤眉弄眼:“那、那你也没给我这机会不是?”
语毕又作扭捏状:“不然咱们今儿下自习之后也——”
许扶蓝瞥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好啊,你想干啥,不如咱们像现在这样先展开说说?”
反把他噎得耳根子红透,挠着脑袋立刻将话题转移开了,虚张声势地指着天说:哎呀你看,今儿天气可真好啊。
许扶蓝当时也不拆他的台,嘴里敷衍地“嗯嗯”两句,实则心里很鄙夷地冷笑一声——
哼,光打雷不下雨。
不过如此。
话说回今天。
“那发言稿有这么难写吗?平时考场作文四十分钟一千来字,今儿一稿子竟然整个下午都没挤完?”
周放见周围人流逐渐密集起来,也收敛不少,重新像株小白杨似的挺拔在她身旁,只一身简单的运动校服也穿得十分招人。
许扶蓝有点郁闷地伸手把他卡在运动裤松紧带上缘的t恤衣摆拽出来。
“那我不是觉得……重要吗?人生里有几个十八岁,”她闷闷地说完后,又特意抬起脸向他强调,“成人礼诶!“
周放被她较真的眼神逗乐了,故意拉长音调:“那人生里也只有一个十七岁,一个二十八岁,一个三十九岁,一个……”
“好的,停停停!我知道了。”
许扶蓝赶紧打断他。
她皱着眉头:“……我就是想郑重一点儿。”
重返十八岁的成年人和真正高中生,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她有点泄气,丢开他的胳膊,自暴自弃地嘟囔道:“那算了,反正大家听都不会听,我随便写写得了。”
周放快步追上她,攥住她的手腕放到身侧,还是温声细语地:“你也可以这样想啊,大家不会认真听,你正好想写啥就写啥,畅所欲言,这样多好。”
——倒也很有道理。
许扶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如果用心写好的稿子没有听众,怎么想都太凄凉了一点——不可否认的是,成年人的虚荣心就是这样无处不在。因此她侧过脸,带着希冀问他。
“那你会听吗?”
周放郑重地点头,捏了捏她的手腕。
“我会很认真地听完的。”
五月啊五月,莺飞草长的五月。
许扶蓝在日记本上写上这样一句话,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翻到了几页之前,忍不住笑出声,抬笔将之又划了去。
——到夏天了。
舒冰从来往的人流里挤到十八班门口,扒着门框,朝她们招手。
“嗳,你们,吃蛋糕了呀!”
2013504日,江城市第一高级中学2013届毕业典礼暨,成人礼。
圆满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 自招很多年没有了距离我也有好多年,泪目,老了(本章涉及有关信息均不支持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