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三杯
说起蒋笙和舒冰的孽缘, 还得追溯到初三那个暑假。
在许扶蓝带小孩周放晒成黑娃、宿琬上着培训班,在路上来回奔波的时候──当然林沐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不知道是在夏威夷还是北海道度着假, 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度过了一个忙碌的暑假……
唯独这两厮不晓得什么时候看对了眼。
许扶蓝不禁感慨:这个时代的图书馆麦当劳果然是最容易让懵懂少男少女春心萌动的地方。
对于以学习为己任的学生来说,“一起学习”这件事本身,很大程度上会滋生暧昧关系。
“我们那会儿… 没有, ”舒冰举手申诉,被许扶蓝无情驳回,“友达以上恋人未满,我懂,我懂。”
宿琬和林沐更关心事情本身:“所以你俩是看对眼儿了也没谈恋爱?蒋笙在想啥,他是不是觉得拿定你了。”
舒冰有点难为情:“所以后来我也有在想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是你想多了, 会给女生这种奇怪错觉又不肯为此负责的行为, 我从根本上定义为耍流氓,”许扶蓝再次插嘴,“但是鉴于你对蒋笙同志模糊的好感, 我作为你二人的朋友, 愿称之为——很有自制力, 很符合时代主旋律。”
“或者说你听说过海王这个词吗?”
林沐和蒋笙忍无可忍:“你闭嘴!”
许阴阳怪气被迫下线。
舒冰去没有生气,她只是叹了口气,道:“蓝蓝说得也对, 我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的人。”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撇撇嘴:“不瞒你们, 我确实因为他跟别的女生走的近生过很多次闷气,怕你们笑我,都不敢说。
现在想想,有什么必要呢?他报本不会考虑我的感受、他心里只有他的“计划”,我只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 伤心、愤怒、委屈,这些情绪困扰的到的只有我自己,蒋笙只会觉得我情绪用事,不成熟。”
林沐面露不忍:“冰冰,这不是你的错。”
舒冰朝她笑笑:“嗯,我知道,我只是有点后悔。你看,我们初中的时候,排名成绩都差不多,可是现在蓝蓝已经是清北预备役了,我们班主任却跟我讲“努努力,能上985”。”
她看着许扶蓝,懊恼似的敲敲自己的脑门:“也不是嫉妒你,就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难道我做不到比现在更好吗?可足我把那么多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了无聊的事情上,你说是吧,我早干嘛去了?”
许扶蓝哑然——她不禁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半晌后却又失笑:“你底子好,别妄自菲薄,现在还有半年呢,多少人用这半年专科逆袭一本呢?只要想努力了,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她伸手摸摸舒冰的脑袋,眼前的女生抿唇挤出一丝微笑,许扶蓝从中看出一丝勉强,但她装作没有发现,挽住舒冰的手。
“走吧。”
和周放一起回宿舍的路上,许扶蓝还是忍不住说起今天的事情。
“都会样吗,你们这样理科好的男生。”她吐槽道,“我是想不通啦,理性人的思维高度我恐怕这辈子都达不到了,也怪不得我没办法保送,永远只能当个垃圾。”
周放觉得她阴阳怪气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反驳:“你别一竿子打死,什么叫‘你们——理科好的’。”更何况在他心里许扶蓝一点都不垃圾,可是她似乎尝尝就会流露出不自信和自我贬低的负面情绪,这是件让他费解的事。
许扶蓝气闷:“你觉得你很不一样?也是。”她想到上辈子的周放即便没当竞赛生,也还是轻轻松松地念了全国最牛逼的政法大学,“你那么聪明,做什么事都顺顺利利、按部就班。蒋笙是不是也这样?所以他才拿自己类比舒冰,搞这种缺德事。”
“可我们不一样啊──”她突然微微提高了音量,目光瞥到周放的神色,又心虚地低落下去,“我们的话……”
许扶蓝突然说不出来剩下半句话,因为眼前少年的眼神特别认真,他正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在等待她的下文。
“蓝蓝,你说,我听着,”他声音很温柔,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安慰她,“我们确实很长时间没有沟通过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不太能搞懂你在想什么,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但井不意味着无法解决,毕竟咱们的教室现在只隔一层,我们可以时常见面,时常沟通,或者偶尔小吵一架。”
说到这里,他突然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
“欸,你肯定不知道。”
许扶蓝:“什么?”
“我在集训营的时候吧……就时常想,为什么不能跟许扶蓝见面呢?哪怕是见面跟她吵一架也好,我们可太久没吵架了,跟你吵架肯定也比做物理题有意思,”周放喟叹道,“许扶蓝,你说,我是不是超级喜欢你。”
他说得很自然,许扶蓝的耳根却不禁微热,她咳嗽了一声:“那如果我们俩的观念相悖,或者更严重一点──三观不合。你难道不会哪一天突然觉得──许扶蓝啊,你真的好烦,爷不想伺候了?”
“那你倒是会做假设。”
周放没有像绝大多数被问到类似问题的男朋友们一样立刻回答她,他微微蹙眉,认真地思索了半晌,才字斟句酌地道。
“我没办法保证一辈子都不向你生气,就像你没办法保证一辈子不惹我生气一样。
我可以哄你说我会对你好一辈子,永远都不会急眼,但是蓝蓝,如果你特指观念上的差异,我以为这虽然无法避免,但是却不代表无法相容,这个我能做出保证。”
他弯起眼睛:“一道题解不开就多解几次,有多种写法就抄录下来,你看──就算是不同国家的意识形态,也总是要求同存异的。”
许扶蓝差点儿被他逗笑,却故意追问:“那如果这道题是无解的呢?譬如说哥德巴赫猜想。”
“但我们之间不会总是无解的,”周放轻轻叩了下她的额头,“ 而且哥德巴赫猜想只是未解,可不是无解。”
许扶蓝攥住他的手腕,这回终于仰起脸看着他咧嘴笑了,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就像世上没有不可认识之物?”
周放欣慰点头,反手与她十指相扣。
“ 就是这样。”
蒋符犯病,舒冰奋起,宿琬也开始了学校与补习班间更加忙碌的往返。
与此同时,这届学科竞赛的最终成果很快传遍了全年级。
毫不意外,蒋笙数学省一,让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在确认保送南京大学后放弃了继续进入国家队征战联赛。
“ 学累了……其实我也说不上多喜欢数学,”被问及此时蒋笙的表情很平静,“ 我以前也放弃过的,你们忘了吗。”
许扶蓝想到初三那会儿从舒冰嘴里听来的八卦,不禁哑口无言。
说起来,他初中时突然放弃竞赛的原因他们似乎至今都不曾从他嘴里得知。
另一个让许多人震惊的是……
周放初赛成绩突出,可却因考前突发急性肠胃炎住院,导致折戟于复赛,算是爆了本届竞赛生的冷门。
主任在周一国旗下讲话时表现得很痛心。
“……周放同学不仅是个人实力,还是学习的毅力,又或者是坚持不懈、刻苦认真的学习态度,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但是同时大家也要注意,在临近重要考试的时候一定!一定,要注意饮食!”
他长叹一口气:“……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大家要相信,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回报的……”
后面的话她都没听完。
许扶蓝心里闷闷的,满脑子都是周放回来那天轻快的笑容──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他在考场失利的情况──周放是谁呢?
是上辈子许扶蓝心里考试的神。
她实在忍不住想,集训的那三个月里头,他每天面临的压力来自哪里,是不是太过紧凑的训练逼垮了他,他生病的时候难受吗?无助吗?强撑着考试之后失落吗?后悔吗?
她都不知道,她一无所知。
周放总是笑着。
许扶蓝隔着几个班的距离,看向在十二班领队的男朋友。
风把少年的黑发轻轻扬起,他的背脊依旧挺得很直,露出修长流畅的脖颈线条,台上主任讲的话好像对他无甚影响──是啊,他早就知道了,却没有让低落的情绪占用他的时间,一回到学校就又投入课业之中。
周放总是这样,他开朗、直率,会犯所有青春期男同学都有的中二病,偶尔臭屁又幼稚,却在某些方面出离地成熟,成熟得不像这年纪的男生。
虽然他们隔得有些远,许扶蓝只能看见他修剪得干净利落的后脑勺,可还是有些出神。
主席台上换了个讲话的领导──他中年谢顶便干脆剃了个锃亮的光头,在阳光下看尤为显眼,周放做了个挡光的手势,转头跟身侧的同学笑着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关于这个老师的笑话,逗得那男生笑得前仰后翻,又同时被下台巡视的教导主任一个眼神制住。
许扶蓝“扑哧”一下笑出声,他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头,清澈的眼珠子倒映几缕阳光,漂亮得让人恍然。
他们俩的视线似乎有一瞬间的交错。
周放微微翘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我没关系。
许扶蓝跟着弯了眼睛。
世界不是缺了谁就不转的,尽管朋友们都对周放表示了惋惜,但眼前依旧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下午放学后,林沐趴在课桌上,忧伤地望着宿琬抱着书匆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道:“ 我小时候上兴趣班那会儿我妈都没把档期排这么满。”
许扶蓝却能感同身受:“ 但现在的补习和小时候的钢琴课可不一样。”对于自愿补习的学生来说,它从一部分程度上来说,也能获取一种心理安慰。
“ 可是小碗都没有休息的时间了,”漂亮的女孩子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会不会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许扶蓝摇头:“你现在叫她不补课,她要更难受。”
高三学生这紧促的一年时常让人喘不过气,2012的九月飞快结束,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许扶蓝递交了自招材料后便开始安心备考,结束十二月前,是圣诞节、元旦节。
最后过完春节,初六晚上提着书包回到教室,摊开出门前还没写完的文综试卷,恍恍惚惚间,除了肚皮上多贴的那层膘,似乎灵魂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学校。
可是许扶蓝又实在无法真切地去厌恶这一段时光──有时看着周围的同学一边抱怨课业,一边畅享大学或者工作后无人管束和随意掌控生活的快意,她就在回忆自己做成年人的那些日子。
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是自由吗?是成熟吗?是可以穿上高跟鞋,系上领带、独属于成年人的浪漫吗?
许扶蓝平庸的上辈子告诉她,走出象牙塔后等待大多数人的,是圆滑的同事、苛刻的上司,加不完的班和时刻不能关机的手机;是轮休日漆黑的小房间,醒来时看到的孤独黄昏。
可她没有资格去责备高中生们不知光阴珍重,头一次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谁不想资格挥霍青春。
她又想起重生回来的前一天,那是一个情人节,人们从沙丁鱼罐头似的拥挤车厢里涌出,地铁口蹲坐着流浪歌手,繁华的商区里情侣来来往往,她提着电脑包从轨道转公交,看着夜晚霓虹渐次熄灭,最后在无人的站台下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
联系人列表里躺着无数只交流过廖廖数次的工作伙伴,现充朋友们在都享受节日……
想要和父母通一则电话,可话到嘴边,才发现只剩下经年沉淀的隔阂与隔阂。
大约遭受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在某些方面总是更容易得到满足,许扶蓝这样一想,不禁感慨自己现在真的拥有好多。
高三下半学年的日子滚轮似的,一晃眼就来到了莺飞草长的三月。
这又是一个平凡的高三下午,只是一模在即,班上的氛围较之平日更加紧张。
许扶蓝的自主招生考试时间定在四月初,她在高二的时候拿到了全国高中生英语翻译大赛的奖项,之前的一系列流程都很顺利,只是家里人和班主任都有点担心题目过于刁钻,倘若发挥不好,反而影响了高考心态。
她倒是觉得能拿到加分就不算亏——毕竟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篓子里,高风险高收益相对应着更大的应考压力,机会成本过大,万一没有达到心理预期,投入其中的时间精力都是得不偿失。
另外周放虽然在复赛失利,但却保有自主招生资格,年级对于大批选择报考自招考试的学生再次选择了统一管理,晚自习时间里,不论是选择报考“华约”还是“北约”,都可以在多媒体教室进行自习,会有专门的坐班老师辅助答疑,甚至还排了相关课程。
许扶蓝夹着书到阶梯教室的时候,林沐和舒冰已经占好位置。远远地朝她招手。
舒冰把包放在自己左边,把蒋笙孤独地排挤到了后面一排。
“他不是预录了?还来干嘛。”
舒冰没来得及回答,林沐抢先道:“为了追求爱情。”
舒冰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蒋笙倒是很平静:“高考还是要考到一本线分数的,我的双语很烂,你也知道。”
许扶蓝讪讪:“哦……那要不我——”
“人家用得着你管?”不知道啥时候来的周放一把将她摁到椅子上坐好,“学你的吧,谁现在更需要好好学习自己没点儿数吗。”
说完也不多唠叨了,径自坐下,翻开一本大部头。
许扶蓝偷偷瞥了一眼——
得,全都看不懂。
遂放弃。
她长叹一口气,也掏出一本大部头,示威似的摊开。
哼,当谁还没本看不懂的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