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尾鱼
少年在他眼前变身的那一幕还在脑海里循环放映，明修予当机立断，扭头就想跑。
结果头刚一转，他的后领就被少年揪住了。
少年声音清脆，如冷玉撞冰，透着一股冰凉感，配合阴沉夜色与凉寒晚风，成功让明修予的后脊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真没礼貌。”少年不悦地抱怨着，拎小鸡崽似地将明修予掉了个头，强迫他面对自己，“怎么一见我就跑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明修予嘴角僵硬，他实在没勇气回问一句：真的吗？
差点被巨兽塞进嘴里的事才发生不久呢，他身上的惧意还没残留着。
跟他说不会吃了他。
毫无可信度。
少年好像也回想起来了，他轻咳一声，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哎呀，反正现在也吃不了你，你就别担心了。”
明修予解读这句话，这意思就是，如果现在能吃还是要吃吗？
感觉这话也不对的少年抿唇，表情苦恼一瞬，最后他放弃这个话题了。
“算了，不提这个了。”少年努力让明修予放下戒备，他道，“反正我等会就要死了，你不用害怕我。再说我被捆着呢，没法作妖了。我就想变回人看看最后的月光，没想到又遇到你了。”
少年：“相逢即是缘，你这个小辈就陪我一下吧。”
明修予闻言第一时间转头去看楼檐上的玄渊二人，是仙道封的巨兽，如果它变成人了，玄渊一定会发现的。
怎么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都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
以轮月为景，楼檐上的两人依旧在月光下交谈，丝毫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
“别看了，他们不知道。”少年主动为明修予解惑，“在他们眼中，我还是巨兽的模样。我见你刚好下来，想着都要死了，没个人陪着也寂寞了，就把你拉进来了。”
“这是幻境？”明修予不解，“还是幻象？”
少年促狭一笑：“你猜。”
“看月亮吧。”少年拉着明修予的手，开始漫无目的地在皇宫漫步，“以前有人跟我说过，此刻的月色最美，但打败现在的月色永远在下一夜。我看不到以后的月亮了，所以对我来说，现在就是最美的月色了。”
明修予问：“是梵许跟你说的吗？”
“跟梵许什么关系？”少年疑惑，他想到什么，嘿嘿一笑，“你对我的了解就只知道一个梵许吧，所以什么事都联想到他。”
事实确实如此，明修予脸一红，他总觉得少年跟梵许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他不好意思地说：“是的，不过我还知道前辈出身凌霄派。”
“是我师姐说的。”少年眺望月亮的目光遥远，像是透过月光在看数百乃至上千年前的人，“她说要珍惜现在的月色，虽然更美的月色在未来，但是此时的月光独一无二，不可复制。”
“梵许可没时间陪我赏月，他一直在忙，忙梵音门的事，忙竞选仙尊的事，忙各种各样的事，为他的梵音门操碎了心，一丁点儿时间都抽不出来。”
少年拉着明修予找到一个赏月的好地方，席地而坐，两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同时看向空中如银盘大的满月，月色柔和，月光极美。
“我高估了我与他之间的友情。”
少年的声音平静，与之前提起梵许时的满腔恨意不同，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如今我沦为妖物容器，只能怪我咎由自取，不识人心。”
结合少年化身巨兽时所说的话，明修予将少年的经历猜出个七八，他问：“梵许为何要将你囚在这里？”
“他是个又当又立的伪君子，想杀我却又下不去手。”少年说，“只能将我封印在这里。我还活着，不算他亲手除了我，这样他心里就会好受些。”
明修予决定问得更清楚一点：“他为什么想杀你呢？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少年摇头，见明修予还想问，他微微一笑，转移话题，“千百年前的事，是为什么想杀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被封印千百年，如今居然有人故意破封印想将我放出来，还人刻意喂我修为血肉，增强我的实力，此事不简单，你们还需留意一下。”
明修予不知道这件事，他皱眉：“有人故意放你出来的？”
“嗯，其实封印刚被动我就察觉到了，所以趁着我意识清明的时候，我把那些破坏封印的人都吃了。”少年轻叹一声，声音闷沉，“然而那时我没发现，他们原来也是送上门的补品，我吃了他们正好合了他们的意，而且我没有意识的时候，吃得更多。”
“后来我猜他们是想要我的身体，”少年说，“才源源不断送来补血补气的修士，可惜我发现得太晚了，被我封于体内的妖物已经被养肥了，都能挣脱我的束缚化形现身了。”
明修予隐隐猜到他想做什么，唤道：“前辈……”
与妖物共存的身体，不想被人利用他只能带着妖物共赴黄泉，自毁躯干。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我决不能让他们利用我的身体去为祸苍生。”
月光笼罩下，少年站起身，破烂的道袍轻飞，皎洁的月光在他的皮肤上洒下斑驳的细萤，他的嘴角掠开一抹令人心碎的笑，他的目光穿过明修予，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一直想跟你赏一回月，可惜到最后还是未能如愿。”
少年仿佛在下一秒就将随风而去，明修予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却只抓到一片灰，他怔怔地看着，少年闭上眼睛，从发端开始，一点一点化成点点白萤消散在月光下。
明修予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受。
少年并不想死，他能带着妖物一起死，就证明他有能力与妖同归于尽。
他被封印在这里千百年，在意识清明时始终也不曾想过自绝经脉。
从这些可以看出，他想活着，他不想死。
明修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执着支撑着他，捱过这千百年深埋于地底的寂寞与束缚。
可能是想去找梵许报仇，可能他也不知道梵许为何要骗他，他需要一个对方背叛自己的理由……
没有可能了。
少年的一切随着他想守住天下苍生的心愿一起烟消云散了。
……
“道友醒醒，道友？”
身体被一阵摇晃，明修予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只见玄渊将他抱在怀里，正拍打着他的脸颊。
有点疼。
明修予捂着微微发疼的脸，一个利落地翻身，从他怀里滚出来，再次环顾四周。
窗外是如水洗般明净澄澈的碧空，朵朵轻盈飘浮的云彩缓缓掠过，丝丝纤纤，好似棉絮。
这里对明修予来说并不陌生，是玄渊的云船里。
“道友你终于醒了。”玄渊将抬起的手放下，“你再不醒的话，我都打算拿水泼你了。”
明修予摸着脸，默默地坐在另一边，尽可能地离他远些。
他晃晃脑袋，问：“仙首，发生了何事，我们不是在东霖皇宫吗？怎么在云船上？”
玄渊：“东霖皇宫的事情结束了。我们离开皇宫已经两天了，此间你一直昏迷着。”
明修予疑惑，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少年消失的时候。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过去两天了？
随后，从玄渊的口中，明修予了解到他跟梵明说完话后，下来没找到自己，最后巨兽旁边的宫殿附近发现昏倒在路边的明修予，而巨兽在他们靠近之后也化成粉末消散在风中了。
而玄渊带着他离开东霖皇宫后，见他一直不醒担心他出什么事才想着把他拍醒。
“仙首，那头巨兽是谁？是你们凌霄派的前辈吗？”
明修予想起少年，询问道。
玄渊从怀里拿出那块碎布，巨兽消失后，原地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但明修予交给他的碎布一直保存得很好，没有化为粉末的迹象。
明修予将在地道里发生的事，以及最后跟少年赏月的事一并告诉了玄渊。
玄渊也将他从梵明处了解的事情跟他说了。
“以前曾听师父说，凌霄派很久以前也曾出过一位像我这样的修炼奇才，号上清无量大道至上昊天太微道君，险些被推为仙尊。”
明修予：“……”万万没想到，还真叫这个道号啊。
他疑惑道：“仙尊？”
自他有记忆开始，明修予只听过修仙界仙首，就是眼前这一位，从未听过什么仙尊。
“嗯，以前的修仙界没有仙盟，是由几大门派推出一位得高望重，仙品超凡的修士来管理修仙界，这便是仙尊。但当时没有完全能碾压一切的修士，位于上位者的大能者们修为都差不多，所以仙尊之位便只能由几大门派推荐符合的人选来竞选。这位道君便是其中一位，当时几近半数的门派长老都力荐他为仙尊，然而那一届的仙尊却是梵许。”
玄渊说到这里，惋惜地看着手中的碎布，“原因无他，在选仙尊的前夕，这位道君失踪了，于是仙尊之位便落在梵许身上。”
明修予：“原来是为夺仙尊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