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尾鱼
除了被明修予扎伤的手指,巨兽握着他的手腕被一道剑气整齐切断,大量地鲜血喷薄而出,像一道喷泉将随着断掌自空中坠下的明修予浇了个透心凉。
他头朝上自空中坠下,脑袋一片空白,视线被血色染红。
此时此刻,他想的不是他命终矣,而是血色模糊中,那一抹朝他俯冲下来的黑色身影。
如同一只不怕死的黑色大鸟,高高俯冲下来,不顾一切地朝着他扑过来,执着又温暖。
玄渊一把将明修予捞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在急速下降中,他一只手护着明修予的后脑勺,一只手掐诀操控命剑。
命剑在他的操控下,从巨兽的右肩一个斜入,狠狠贯穿它半个身体,从它的腹部穿肠破肚而出。
最后回到玄渊的足下。
玄渊有了落脚点,站稳后一个动作,就将明修予换了姿势,稳稳地公主抱在胸前。
明修予吓了一跳,看着下面的高度,他胆一颤,紧紧地搂住玄渊的脖颈,惊魂未定。
抱着明修予,玄渊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感。
他抱着人掂了掂,手感甚好,就是明修予看着不算瘦,但没想到上手居然这么轻。
偏头,玄渊真情实意地为明修予着想:“道友,你不仅修为低身体还弱,回去可得勤加修炼,锻炼身体,不然我下次只能去妖物的胃里找你了。”
明修予原本被玄渊抱在怀里,想着他不顾一切,仿佛不要命似地冲下来救他,这个世界上除了师父还没人把他看得这般。
心里正乱感动一把,冷不防听到玄渊的话。
明修予:“……”
是他不想修炼吗?
修体受损他还能怎么修炼?
他现在就是努力把他变成修炼材料知道吗?
明修予收回搂着玄渊的双手,皮笑肉不笑:“仙首训得是,在下回去定会勤加锻炼,争取下次不给仙首拖后腿。”
玄渊道:“道友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
明修予浅淡一笑,不再说话。
过一会,被贯穿半个身体的巨兽狂躁起来,只见它摇头晃脑,似乎非常痛苦地朝地面一通乱拱,将东霖皇宫搞得一团糟。
“仙首,我在此处怕是会影响到你。”明修予见巨兽赤红着双眼,朝他们跑过来,连忙道,“不若把我放到地上吧。”
玄渊拒绝:“不会。”
他难得跟明修予这般近距离地接触,大好机会怎可错过。
当下,抱得更紧了。
“仙首,把白道友给我罢。”梵明正好过来,他朝玄渊道,“不然你抱着他不好发挥。”
玄渊看着这个“情敌”,面色一沉,正好说几句,结果还没开口,明修予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没办法,他只好把明修予放到命剑上。
任由梵明将他带走。
临走前,明修予递给他一块污垢的布料,道:“师父,这是那头巨兽的。”
玄渊看到布料上的徽纹,眸色一沉,神情有几分严肃。
明修予跟着梵明落到皇宫的高楼檐角上,这是个安全地方,可以不远不近地看到巨兽和玄渊。
晚风习习,夹着巨兽的嘶吼声。
梵明一派岁月静好的温和相,仿佛巨兽与玄渊的激战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也没他眼下的事情重要,他看着明修予,说:“你并非仙首的徒弟。”
明修予的注意力从玄渊身上移开,他看向梵明,想起方才他到玄渊旁边时,称呼便是仙首。
月光映照下,梵明的眼睛灼灼似星辰:“你是谁?”
明修予面色不改:“我是白鸦,是仙首的朋友。之所以假扮师徒是因为我修为不高,不想引起旁人没必要的猜测。”
“我还是觉得在哪里见过白道友。”梵明的目光殷切,“我们当真没有见过吗?”
“梵少主为何执着于此。”明修予微笑,笑容里透着一股无奈与不解,“在下的长相普通,个性普通,自认为没有任何出彩之处,梵少主为何会觉得我们似曾相识呢?”
梵明诚实道:“我不知道,我总觉得白道友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自他失忆后,他总觉得心的一角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这种感觉在这里见到明修予后,突然被填补了。
他想,在他失踪的这段时间,他肯定见过明修予。
明修予说:“这是错觉。有道是人生三大错觉,似曾相识,似曾相识,和似曾相识。梵少主对我的感觉就是其中一种。”
梵明:“……”他不理解,这三种不是都一样吗?
“梵少主其实不该到这里来的。”明修予轻叹一声,语气中是深深地无奈。
梵明感觉他意有所指:“为何?”
明修予道:“此妖兽与梵音门先祖关系匪浅。”
其实最重要的,不该来这里,遇到他。
从鱼变回人,化鱼的修士会忘记自己化鱼的那段记忆,不过有些人报仇的执念较深,记忆消失了,残留的感觉却不会立刻跟着消失,它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淡忘的。
完全遗忘一段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
所以明修予在将鱼变回人后,都会刻意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之内,免得增加不适感刺激到对方。
他想过梵明会恨自己,会想报复自己而产生执念,可是梵明就算经历过化鱼了,对他的心思依旧如初。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回想将梵明化鱼的前日,漂亮的青年模样羞涩,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他有要紧事回梵音门一趟,待他回来后,他有件事想跟明修予说,希望明修予到时别当成玩笑,慎重考虑再回答他。
说着,他将一块印有梵字的玉佩送给了明修予。
这块玉佩后来到了万事楼说书的少年手里。
他将玉佩遗忘得彻底,却始终记得明修予的存在。
梵明身为梵音门少主,他自然知道巨兽与梵音门的关系匪浅,但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里。
明修予问:“难道梵少主就不好奇梵氏先祖与此妖兽有什么关系吗?”
梵明:“道友似乎很好奇?”
明修予微笑:“是的,我很好奇。为何梵音门先祖梵许要将凌霄派……某位道君封于此地,其中必定有缘由,对吗?”
闻言,梵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明修予知道他有顾虑,看向与巨兽激战中压倒性占上风的玄渊,提醒道:“梵少主,仙首已经在这里,你再瞒也没用了,倒不如全盘托出。”
“我知道。”梵明也顺着明修予的视线看向玄渊,战场上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就是玄渊再一次完美胜出。
梵明从小就敬佩玄渊,从无败绩,果敢干脆,杀伐狠决,仙首之名当之无愧,是年轻的修仙一代心目中的偶像。
他知道玄渊的厉害,从凌霄剑亮出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梵音门这一次的劫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
“白道友放心,”梵明道,“等玄渊仙首回来,关于此事,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他的。”
话音刚落,不远处如山的巨兽轰然倒下,落地时激起一阵阵狂风与飞沙。
玄渊看着巨兽倒在地上,身体不再起伏,他特意到头颅附近查看。
确定它还有鼻息,又无法挣脱他的束缚后,玄渊立刻掉头去找明修予。
玄渊一落地,便点评道:“太弱了。”
明修予:“……”
梵明则表示:“与仙首成仙境界相较,此妖物确实不值一提。”
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玄渊一身干净,衣袍袖角一丝灰尘未沾,丝毫没有博战的痕迹。
“若非要控制它不死,都费不了这些时间。”玄渊走在明修予身旁,像在宣示主权般站在两人之间,阻挡梵明的视线,面前梵明,从胸口将明修予给他的碎布拿出来,展示给梵明看,“梵家小子,解释一下吧。”
碎布上尽是血与污垢,但不难看出原有的云上九霄纹。
云纹飘逸,自由散漫,这是凌霄派的服饰上特有的象征。
梵明不可能不知道,他的目光停在碎片上片刻,而后缓缓看向明修予。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此事可能涉及到两派恩怨,身为第三方的明修予并不适合在这里听,而且他也不想知道太多秘密,于是十分识相地麻利走人,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玄渊倒是不介意,看着明修予几个蹦跶下了屋顶,瞬间没了身影,挽留的话都没来得说。
月色如水,温柔地照拂在大地上,对万物一视同仁。
明修予看着被巨兽毁成一片狼藉的东霖皇宫,月光下,皇宫如经历过一场大战般,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残垣断梁。
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经历过一场生死,疲惫不堪,伤痕累累。
明修予转头看向月光下,伫立在楼檐上的两道人影,晚风习习,吹拂起他们的袍袖,衣袂飘飘,仿佛他们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
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明修予摸着胸口,劫后余生的颤粟感还残存着,死里逃生的惧意也还没消。
回想起巨兽那张密密麻麻尽是利牙的大嘴,他还是一阵后怕。
巨鲲诚可贵,但生命价更高。
明修予想,他是不是不该贪恋鲲的强大,要知道生命仅此一次。
而肥鱼在修仙界这片湖里,应有尽有。
他实在不应该为了一头巨鲲的出现,而放弃满片湖。
……可那是鲲哎。
经历过这次,明修予也觉得他应该放弃玄渊了。
可是,那是鲲哎!
鲲哎!
鲲!
怎么可以放弃呢?
他都跟着玄渊出生入死了,胜利的曙光就在前头,四舍五入等于在他伸手可得的地方了。
明修予的食指动了动,他不可控的舔舔唇,贪念再一次战胜了理智与恐惧。
他说服自己,都跟着玄渊经历过生死了,不能放弃,不然对不起他的付出。
现在放弃,实在太不划算了。
他不能做亏本买卖。
明修予边想边走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前,拦住他的去路。
“你又想撞我吗?”
不陌生的声音,让明修予身子一僵。
他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正是地道里遇到的那个什么道君。
视线越过少年的肩膀,小山一般本该躺着的巨兽身体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