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周五晚上，9点。
活动室里一片郁闷，社团审核节目，学生会的人几乎都去了，几个“文书工作者”麻木地盯着电脑屏幕。
“不行，这段太冗余了，还得再删。”旁边写主持词的同学又一次否定掉了稿子。
“但是上次领导说我们的词不够有文采，没有书香气啊！”
“学生晚会书香什么啊，难道有人会想来学古诗词吗？”
右边在一边抱怨、一边抓耳挠腮地删掉字节重打，左边是方哥麻木的鼠标点击声。
焦躁感蔓延在空气中，姚予虞笔一放，头砸在桌子上。
姚予虞属于自认为的那种“灵感型”选手，一向是想到什么才去画什么。像这种有明确主题的创作，灵感来了，就是行云流水地一步到位；灵感不来，就如此时的她——简直如雨天里背着棉絮走路，一步错就一步比一步重，下一笔要撤回三笔，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时间又不允许她全部重来。
其实她并不怎么熟悉这次的题材。
姚同学并没有怎么接触过正经的绘画教学，有课上的时候还小，基本都是例如学前教育之类的、以开发兴趣为主的儿童绘画班。
再后来没人教，她天天看的都是柏叔出的那些纹身稿。柏叔那个年代的纹身行业市场并没那么好，基本是客人要什么就做什么，算是纯粹的商业活动，充斥着大量审美尴尬的造型和网上东拼西凑来的素材图。
柏叔看她有心学绘画，给她买过一些名家画册。但也没人讲解，各种主义各种画派混杂，她要么当绘本看，要么胡乱地临摹。
可以说她现在能画出什么东西来，全凭她多年临摹画册练出来的手感，实际上对基本原理一窍不通。
像这样目标明确的插画图，姚予虞只在打游戏时偶尔碰见了研究过，而她答应时并没有想过“看过很多”和“真正落笔”的差距可以如此之大。
深深出了一口气，她心如死灰地撑起身子，时间在她思考人生的这会儿飞速流去。
隔壁节目审核的声音逐渐小了，大家零零散散地走出来——快到学校下驱逐令的时间了。
几个同学走进来拿书包，旁边的人也都要走了。
“怎么样了？”王乙婷凑过来看。
电脑上还是凌乱的草稿和稍微铺的大基色，看不出什么来。跟昨晚的进度也差不多。
“对不起，我有点卡住了。”姚予虞有点丧气。
“啊没事，我们还有两天时间呢。”王乙婷抿了抿嘴，安慰她。
“也没有两天了，我们还得讨论排版、还得送去打印、还得贴出来”
方哥很没眼色地掰着指头数，被王乙婷瞪了一眼。
“真的不好意思，我明天一定可以完成的，我今晚回去再多熬会。”姚予虞的头快垂到桌面上了。
她的处境还挺尴尬的，她算是编外人员，如果做不出来，压力只会给到找她帮忙的王乙婷身上，又因为她只是来帮忙的编外人员，哪怕做不出来，大家也无法指责她。
一系列全是由她画不出来导致的连锁反应，这么想着，姚予虞胸口闷闷地堵着疼。
“果然，在她喜欢的领域上，她做不到没心没肺了。”
拿好了包、莫名停在了教室门口、看到这一幕的周作辞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就像他那天晚上想的，她的热忱和冲动就是她的弱点。
其实，找姚予虞帮忙是周作辞提出来的。
王乙婷是去找他商量部员休学能不能海报减量的时候，他莫名奇妙地提到了姚予虞，以前似乎没有找外援的先例。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这次的举动完全是多此一举，海报四张的数量本来就只是学生会向来的传统而已，不是什么硬性规定，他却把她拉下了水。
现在还这样好像得逞了一样地想。
他顶了顶上牙关。
“没事，你们先走吧，我收一下器材。”姚予虞丧气地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宣传部的两人只得拎起包来，王乙婷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周一贴不出来我们就不贴了，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早两天晚两天贴没人在意的。”
“嗯。”姚予虞乖顺地点头。
走道上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姚予虞拔线关电脑的声音遥遥地传来，周作辞靠在门框外面，没动。
“你不走吗？”
姚予虞持续不开心，出门看到他顺手问了一句。
“你不会是要等10点整准时走吧？”她问，问完自己也觉得有点惊悚。
“没有，走吧。”
周作辞难得没被她的调侃搞出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抬腿走了。
姚予虞觉得他今天有点怪怪的。
“审核工作不顺利？”
“嗯？没有，还行吧。”
两人并肩走着。
家住一起，现在又同时出校门，如果不一起走，就有点尴尬了。
“不过连放学都能一起走了，应该算是朋友了吧。”她想。
“你海报画不出来吗？”周作辞开口。
姚予虞摸了摸鼻子，不是很想承认。
“这你也看的出来？”
周作辞轻轻笑了一声，这姑娘从头顶到脚底板都写满了丧气两字，说话的时候嘴都瘪着，行为跟她那个想什么做什么的直线思维一模一样。
“我随便问问的。”
姚予虞都快习惯他莫名奇妙的笑点了，叹了口气：“不会耽误你们晚会进度的，我今晚通宵也画出来。”
周作辞没说话。
然后刚刚还觉得两人已经有深刻友谊的姚予虞，就见男生自顾自地戴上了耳机，开始播放英语听力。
“”
姚予虞淡定地拿出手机，开始边走路边看小漫画。
两个人就那么各管各的“一起”走回了家，除了过马路的时候周作辞好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没什么表情地拦了拦她，全程无交流。
终于走到巷口，男生摘下耳机：“你在门口等我一下。”
姚予虞沉浸在小漫画的世界里，很乖地什么也没说。
半响，周作辞出来，递给她一个看起来很贵的、反正她觉得没有一点性价比的小型购物袋。
“那天晚上借我的衣服，还有一条毛巾，买了新的。”
“哇。”姚予虞觉得这些东西都被购物袋衬地高贵了起来。
“你”周作辞似乎挣扎了很久地开口。
“我？”
“你晚上不要熬夜了，明天我来帮你做海报。”他一字一顿地龟速挪出几个字。
姚予虞差点脱口而出个“你鱼姐需要？”，感受到男生话里的艰难，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啊，怎么帮啊？”她改口。
“我是不会画画，但是”周作辞在想怎么措辞。
“很多东西的底层思维是一样的，不管是学习还是海报”
“我这样说你可能觉得我有点自大，但我读过很多关于怎么去完成一个创造的书，实践了很多方法”
“周作辞。”女生开口打断他。
“嗯。”周作辞安静闭嘴。
“我觉得你好可爱。”
“？”
他简直服了：“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我发现你只有在生气和不开心的时候才会坦率一点。”
“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有缺点，你可以帮我，我又不会生气。”
女生凑近了点，刚刚的丧气好像被丢在她看的那部漫画里了，眼睛里闪着光，狡黠地笑。
周作辞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平常说话是不是不过脑子？”
她拎着购物袋晃着：“我试过了，过脑子很累，你的精力那么重要，至少在面对我的时候，你也可以试试不想那么多，这样我们都舒服点。”
“我没觉得你在开玩笑，但你可以跟我开玩笑。”
“我会站在你那边的。”
晚风习习地吹来，又伴着那股似有似无的风铃声，有凉意钻进周作辞的领口，他盯着女生瞳孔里小小的自己，没有说话。
“我们明天几点？”女生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作辞没动地盯着她。
“早上9点，你不要熬夜。”他开口。
“9点啊，我可能起不来。”
“手机。”他伸手。
姚予虞扬了扬眉，干脆地递过去，男生单手握着手机把号码输完，直接拨了出去。
“是我让王乙婷找你帮忙的。本来海报减量是无所谓的，但是最后找了你来外援。毕竟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来帮你。明早我会叫你的，手机不要静音。”他条理分明，一股脑地全倒出来。
“啊，行啊。”姚予虞眨眨眼，接过手机，听着铃声响起。
周作辞拿出手机要挂断，女生突然上前伸手滑成了接听。
然后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放在耳边，颇意味深长地说：“诶，你看吧，是不是不怎么累。”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老实讲挺累的，这小姑娘又直球又跳脱，要跟上她的节奏真挺累的。
他把手悬在她头顶上，虚虚地向下按了按她的发型，带着点残留的笑意低低地：
“谢谢你，小姚老师。”
“明天见，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