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轻拭水中月
再次升起的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身子，云彩与大地披上一层橙黄薄纱，地面草木都享受着这一刻的暖阳，树上沉寂不久的夏蝉再次喋喋不休起来。
李江临所在的村子也笼罩在阳光下，村边不远的湖上还有着淡淡雾气，丝丝缕缕沉浮在水面上，湖边沿岸竹林不少，幽静清凉，有些紧靠湖边的竹子不是太高，竹身弯曲，竹尖已经快要接触到水面。
湖中已经有人划船过湖，雾气中船身时隐时现，使得划船之人好似穿梭幻境，加上湖边草木竹林，沿岸风景，在还不是特别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整个形成了一副极美画卷。
不知什么木质的木门经过岁月沉淀有了油亮光滑感，上面有几道刀痕，不知道是谁砍得，李江临收拾好了东西，走出屋子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李江临晃了晃背篓，感觉还行，以前自己背的时候总感觉很松垮，应该是爷爷换了背带。
李江临家门口是一片石头铺成的晒谷场，面积不大，紧挨着堂屋，所以平时除了晒粮食之类的遇到七月半还会在上面烧纸钱，现在因为许久没有打理，石块之间的缝隙已经长出野草。
场地石阶旁有着一处小水洼，是以前他家养牛时用来栓牛的地方，李江临小时晚上开门出去上厕所都会被水牛眼睛吓一跳，结果等他到了茅厕听到水牛发出的鼻鼾声又会觉得安心。
这里离大路不远，也就几十米，还一路平坦，没一会儿李江临就已经走到了大路上，现在气温还算凉爽，所以他要加快脚步，不然等到了九点左右就有些热气了。
李江临走在最右边，脚步让路上一些石子咯吱作响，走了一会居然没有见到一个在湖边钓鱼的人，这让他很意外，平时这里不管多早起来都会有一两个人，今天居然一个都没看到。
八点时阳光完全覆盖大地，李江临走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脚下道路已经是水泥路，四周没有树林，目光所及处都是田地，只有稀疏几颗树长在路边。
那个小镇今天正好是赶集天，所以路上背着背篓去赶集的人不止李江临一个，只不过除了李江临以外大多都是老人或中年人，也有些孩子吵吵闹闹跟在家长身边。
路上行人谈论着庄稼事，哪块田水不好引，哪块地不好种，杂杂散散说着，李江临挺喜欢听老人们聊天的，特别是以前还小的时候爷爷跟几个朋友坐在一起吹牛，李江临都会在一旁听着，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憨笑。
到了最高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能够看到远处小镇的轮廓了，李江临左手边是一块很大的巨石，说是小山丘也可以，高处有着以前人们凿出来用来躲避的石洞，一共五六个，洞口都是正方形，上下都无落脚点，让人不由得猜想以前的人是怎么进去的。
离小镇不远时已经快要九点了，一路上李江临看着跟初中时差不多的风景与建筑，心里很是怀恋与感慨，那几年时光的回忆他一直视若珍宝，这里的风景与街道他再熟悉不过，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那座废弃医院如以前一样，破旧的窗户，破碎的玻璃，阴暗的房间，爬着藤蔓的墙壁，道路两边的房屋也没有太大变化，但那养鸡场已经荒废，不再有熏天臭气与吵闹鸡叫传出，每次路过都很眼馋的芭蕉也不在了。
李江临看见路边小卖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兴高采烈拿着五毛钱买冰水的时候，他走到那里，店老板还是那个老人，只是看起来更加苍老了，小卖部前有几个小孩拿着冰棍玩耍，他跟以前一样买了瓶冰水，老人起身找钱时步履不再有以前的轻快。
还未入小镇，一股木香就扑鼻而来，能听到锯片切割木头的声音，两边是新建高楼，瓷砖光亮，一些没事干的人都在门口聚成一团聊天吹牛，路口处依旧有几辆等着载客的摩托。
李江临撇了一眼远处菜地，不禁咧嘴一笑，想起以前跟哥哥掏鸟窝时因为踩到了菜苗，被人罚站几个小时，期间那人还拿着冰棍零食晃悠来晃悠去。
入小镇后因为这里位置的原因并未有喇叭叫卖声，大多都是小食店，什么包子店，面馆，油条，还有一家卖鱼的，此时拉鱼的车正在店门口停着，一个年轻人在上面用抄网捞鱼。
路口左手的街道就更冷清了，都是些家具或者木材店，其中一家弹棉花的店让李江临很深刻，三年级时在那边捡到人生中第一笔巨款，他捡到钱后站了一会才看见一个老人在四处慌忙寻找，神色焦急，那天爸妈买的糖格外好吃！
李江临往右边街道走，准备去吃点东西，走了五米能看到左手边一条街道人来人往，摊子杂多，那就是赶集时商贩最密集的街道。
镇上变化其实不大，楼房还是以前的样子，透着那股熟悉感，唯一变化可能就是脚下道路材质变了，黑不溜秋的，李江临觉得还不如以前好看。
来到熟悉的车站，走到熟悉的包子店，李江临坐在不大的店里，风扇呜呜着，门口锅里的豆花冒着热气，他点了两笼小笼包，转头看着车站人来人往。
不一会老板就端了两笼包子上桌，另外送了一碗稀饭与一碟酸豇豆，李江临抽出筷子，小笼包还热气腾腾，香气四散开来。
李江临夹起一个玲珑圆润的肉包，用手去干净包子底下的松针，他将小包一口拿下，包子入嘴有些烫但是香，肉馅盐味跟味道拿捏很好，就是皮有些厚。
他又夹起一点酸豇豆入嘴，酸脆豇豆与鲜香小笼包搭配在一起吃很过瘾，特别是蓬松面皮与豇豆碰撞在一起的味道与感觉。
最后一口稀饭下肚，李江临彻底吃饱了，拿手机付了钱大摇大摆走出店，顺着路走就是小镇老街，他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路两边还是老旧房屋，现在的楼房大概是他二年级时建好的。
老街上大部分都是老人，平时不会太吵闹，走在街道上很舒心悠闲，这里店铺都很冷清，那些老板喜欢没事在店门口嗑着瓜子找话聊。
李江临走到一家店门口，看见这家店还在有些欢喜，他走进店里，还是跟以前卖的东西一样，老板在店门口跟人聊天，他打开玻璃柜的门，翻看着小时候经常买的fc游戏卡，游戏卡的外壳上已经有了很多灰尘，他擦了擦那张玛丽跟截龙四合一的卡片，心里感慨不已，以前不吃零食都要来买的游戏卡现在随便就能买一大堆，可是以前那种感觉回不来了。
他买了三张以前最喜欢的放在背篓里，继续顺着老街闲逛，走到一座石拱桥，桥面有些坑洼，两边作为栏杆的石头都有些青苔，不多，他坐在桥上，不远处有一棵大树遮挡阳光，使得这里凉快不少，桥下小溪缓缓流淌，一直连接到到没多远的大河里，小溪两边被一种藤蔓植物长满，看不到多少其他野草。
从拱桥这里能看到因为地势原因，那些楼房地基的水泥柱都很高，底下空荡荡一片，空间很大，只不过没什么植物生长。
涨水时在楼房墙体留下的痕迹比街道的水平还要高一些，李江临看着以前卖出的房子，这是卖出过后第一次来看这里，里面似乎没有人住了，邻居家好像也没有做鸡鸭鹅的生意了，他还能记得以前晚上鸭子嘎嘎嘎的叫声。
李江临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在路上发现连最后一批老旧房屋都换成了新房，步行街那边没多少人，上学时经常吃的一家小摊没了，但那些学校老师开的书店都还在，书店前的台阶依旧老旧。
他站立在中学门口，大门现在锁着，学校里面的电子屏幕一排排红字不断变换，教学楼好像还是那样，校园里多了一座石雕，但石雕上面却盖着一张被子。
镇上小学与初中是相邻的，没几步路就能到小学门口，在街道上，两座学校的分割线处有一棵大枫树，树干上有些疙瘩，树叶茂密，树最底下还有一个树洞，黑漆漆的。
李江临看着小学外壁上的涂鸦，墙里面十几颗大树并列生长，估摸十几米高，他到现在都认不出那是什么树，只记得以前捡到的树枝上都有红色的小疙瘩，像泡沫一样连成一片，质地脆脆的，用手掐碎会流出红色液体。
他对小学的日子很怀恋，对每一年级的日子都很深刻，一年级的数学老师很随和温柔，他那时候很喜欢那个老师，他还能记得第一次考试自己考了九十七分数学老师给的小红花。
那个老师教了没多久就走了，他再次遇到时那个老师时已经是初中的事了，那个时候的他依然很随和，脸上笑容温柔，只是头发已经出现一些白色。
三年级是他最喜欢的日子，班主任不古板，很幽默的一个中年男人，对学生的学习很负责，上他的课都很有趣。
四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个年近五十的女人，虽然严厉，但是对学生的教育是很负责的，李江临清楚记得她有很多次发着高烧为学生上课，因为嗓子哑了只能戴扩音器，每一次讲话都特别费力，这个老师是他心里最敬重的人。
小学校园没什么变化，他记得自己被妈妈牵来这里的时候下着暴雨，如豆般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雨声让那个年龄的他感到害怕，妈妈牵着他的小手不断安慰，渐渐的他也就习惯了，看到雨点不断砸在水洼面上，他觉得有趣极了。
李江临围着小镇逛了一圈，发现变化其实没多大，大部分还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地方，他买好东西漫无目的闲逛，等到夕阳时他走在老街上，他背对着夕阳，人影拖得很长，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散漫舒心，楼房残砖反射着夕阳光辉，他沐浴夕阳中，感觉身心放松，心境空灵。
夜晚时，李江临托着疲惫身体终于要到村了，他没想到那些开摩托的居然一个都没空，到那里的时候人都没有一个，还得自己走回来，最重要的是手机没电了，如果不是今晚月光够亮的话估计他能栽沟里去！
今晚月亮不是特别圆，有些欠缺，但依旧很美，湖面映着繁星点点，洁白圆月洁白圆月？！
李江临快速走到湖岸，睁大眼睛看着蹲下就能摸到的圆月倒影，不过脚盆大小，它没有随着微波晃动，像是实体漂浮在水中发出洁白月光，他不断看一眼天空又看一眼眼前明月，tmd什么情况？！
他发现眼前这轮明月上的细节清晰可见，山脉沟壑，大坑，都可以清晰看见，他丢了一颗石子，发现石头直接穿过了明月发出叮咚一声轻响。
明月没有任何变化，稳如磐石，他蹲下身，小心翼翼伸出手放在明月上，寒冷瞬间让他手掌刺痛，浑身冰冷，本来闷热天气都不觉得热了。
李江临像触电一样收回手掌，他刚刚清楚感觉到手掌在明月上触碰到了那些山脉，他甩了甩手，发现冷意已经消失，体温如常。
又一次伸手，这次李江临手有些颤抖，他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什么，等到手掌碰到明月表面，预想中的寒冷刺骨并没有到来，反而有些温热，这次明月表面光滑无比，细腻如玉石，摸着还有些舒适。
李江临惊奇的轻轻用手来回摩擦，细腻表面让手掌感觉良好，他笑了笑，继续摩擦，随着摩擦越来越多，李江临发现明月散发的光亮越发柔和扩大，到了最后居然将水底整个照亮，却没有半点光华影响到湖外一切！
整个湖面发着洁白光彩，波浪拍打向岸边，如水月光充斥整个湖中却无半点漏出湖面，与天地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湖中鱼儿悠然游动，出洞觅食的螃蟹在湖底时走时停，枯木静静躺在湖底，一群小鱼将它当做庇护躲在空隙间，湖里一切在月光照耀下都清晰可见，而湖中生物都没有受到影响，行动依旧跟往常一样。
李江临呆呆看着，如果不是有微微波浪拍击岸边他都要觉得湖水不存在了，他手中动作已经停下，只顾看那惊奇一幕，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而手上的触觉让他又确定不是。
从天空往下看去，清明一片，有一座宫殿在湖中若隐若现，华美古雅，气息亘古，似有洁白绫带飘摇，从殿中飞出点点水珠。
李江临也看到了那宫殿，却看不真切，在他眼里那座宫殿很模糊，就像一个轮廓，当他想要细看时手里传来寒冷刺骨的感觉，李江临如遭蛇吻，闪电收手，湖中明月在扭曲一阵后穆然崩裂，绚烂光华飞散天空中，如一个个小月亮。
他捂着手不停哈气，这次的感觉没有那么快消散，湖水已经随着明月消失重归平静，原本的明月倒影重新浮现。
好不容易恢复，李江临只感觉不真实，这都是什么？我应该不是在做梦吧？那就是我疯了？
李江临心跳如擂鼓，脚步摇晃，呼吸沉重，他看了一眼天上明月，心里有些触动，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回到家里李江临原本以为今晚会很难入睡，没想到不一会就睡着了，梦里他梦到了那轮圆月，洁白浩大，光华如水，他躺在如玉般的月表，被如水的光华拥抱着，舒适无比，他看见一颗巨大桂树后就再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