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好吧。”
刑月点了点头,对古提亚道:“我答应你,会带上他。”
见刑月答应,古提亚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再撑不住倒了回去。
小傀儡急得去扶她,古提亚握住他的手,喉咙发着干哑难听的音调,像某种独特的语言。
那是离别,是叮咛,是不舍和歉意。
众人听不懂,却又都意外的看懂了。
刑月想起了自己的阿娘,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她的声音:“对不起,月儿,妈妈好像没办法陪着你了,你以后……”
以后怎么样呢?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时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啊!”
顾欢岁一声惊呼让刑月从那个噩梦般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她定神看去,一看之下也怔在了那里。
古提亚竟将那根贯穿她身体的短矛给生生拔了出来。
她本来就命不久矣,这一下几乎要了她的命,她虚弱地倒在朗风身上,只靠最后一口气硬撑着。
小傀儡焦急地绕着她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救她。
他急坏了,跑到刑月跟前,跪在那里不停地磕头。
他只是个骷髅,哪怕因为某些原因尚且保留着生命体的特征,却到底没有多少智力。他只知道眼前这人是妈妈帮他找的可以托付的人,也是他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刑月将他拉起来,冰冷的声音有些残酷:“我救不了她,没有人能救她,这个时候你应该做的是让她安心的离开,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解脱,真正得到救赎。”
小傀儡呆呆地看着刑月,不知道听懂没有,片刻后,他落寞地转过身,静静走回古提亚的身边。
古提亚把短矛递给小傀儡,这是他们族中勇士才能使用的兵器,朗风做她的侍卫时也曾用过。
虽然一把短矛并不能护他周全,但总归聊胜于无,也是她除了权杖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了。
小傀儡将短矛握在手中,低垂的独眼流出了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短矛上。
古提亚温柔地帮他拭去眼泪,食指在地上勾勾画画,然后抬头“望”向刑月。
“她写的什么?”臣一刀问。
“朗曜。”
刑月抿了抿唇:“是她为他取的名字。”
朗曜……白江咂摸着这个名字,缓缓长吁了口气。
刑月走上前牵起小傀儡的手:“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朗曜,记住了吗?”
小傀儡朗曜看着刑月,他不太能听懂那么多字,只是下意识地点头,独眼中带着几分顺从和怯懦。
可怜的骷髅傀儡,苍天不眷他,地狱不怜他,如今他即将失去自己的母亲,而刑月将是他唯一的依靠。
刑月将朗曜拉到自己身边,看着奄奄一息的古提亚,问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古提亚摇摇头,她已经不大能动了,只缓缓伸手朝众人挥了挥。
【再见,谢谢你们的到来,让我终于不用在无尽的煎熬中等待救赎。】
刑月点点头:“再见。”说完,她拉着朗曜同众人转身离开。
朗曜不停地回头张望,视线中古提亚的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有泪掉下来,他才反应过来时眼泪挡住了他看向母亲的世界。
顾欢岁也回了好几次头,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本以为这一趟进裂只为了找寻刑昉的线索和梁壕死去的真相,却不想牵扯出这么多沉重的故事。
“我们不用再跟她说些什么吗?”顾欢岁小声地哽咽着。
罗帝握紧她的手,嘴角紧绷着,仿佛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白江叹了口气:“还能说什么呢?”
任何的话语对于此刻的古提亚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祭台不大,他们没多会儿就走到了祭台边缘,这一脚踏出,便是永别。
顾欢岁紧咬着下唇,眼泪憋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看看旁边的朗曜,吸了吸鼻子到底没忍住,回头冲古提亚大喊:“你别担心,月姐很厉害,朗曜跟着她不会被人欺负的,还有我们都会帮你照顾他的,你放心吧!”
十来米外,古提亚似乎朝她微微点头谢意,又似乎已经死去。
祭台之外,那些活死人傀儡仿佛感知到什么,愈加躁动着想冲进来,朗曜有些害怕地往刑月身边靠了半步,平常因为有古提亚在,他可以指挥这些傀儡,可是在古提亚苏醒之前,又小又弱的他不知道被欺负了多少年,那些根植在他骨子里的恐惧,在他失去古提亚之后再一次醒了过来。
察觉到他的畏惧,刑月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很怕它们?”
朗曜抬头看她,先是摇了摇头,过了会儿又小幅度的点头。
他怕自己说害怕,刑月会嫌弃他没用,又怕自己撒谎,会更惹刑月讨厌。
刑月只是将匕首扔给白江,微微弯腰,抬手将朗曜抱起来。
骨头没什么重量,刑月单手就能抱住他,另一只手握着权杖,大步往前走去。
她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朗曜趴在她肩头,看着她略显冰冷的眼眸,这一刻却不再害怕。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古提亚半躺在朗风盘坐的腿上,她最后望向刑月抱着朗曜的身影,定格成她悲剧一生中最后的画面。
【朗风,我来找你了,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仿佛感知到什么,朗曜透过刑月的肩头望向古提亚的方向,细弱的骨手擦了擦眼泪,默默地低下了头。
众人走出祭台。
那些活死人傀儡看见刑月手中的权杖,似乎都有些胆怯,之前的躁动也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往后退去。
白江半眯着眼道:“之前我们猜测它们畏惧你的血是因为刑昉,现在看来和他没多大关系。”
刑月看向手里的权杖,权杖之上,固魂珠发着红亮的光芒,如同某种禁制般,让那些傀儡逐渐顺从。
片刻之后,数万活死人傀儡退开十米,彼此竟自发的有条不紊地排列站开。
“它们这是做什……”臣一刀的疑惑还没问完,就差点被眼前的一幕给惊掉了下巴。
堪比一支强力军队的数万傀儡,对着刑月齐齐跪下,如朝拜他们的王。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场面,无声无话,却无法不震撼。
刑月愣了片刻,眉头渐渐皱紧,转头看朗曜:“它们在干吗?”
朗曜双手比划着,可惜刑月看不懂。
罗帝犹豫着道:“我觉得它们像是在谒见新王。”
“啊!月姐,它们把你当成它们的老大了!”顾欢岁惊呼,“那它们该不会想要你留在这里吧?”
“放屁!”
刑月还没反应,白江已经黑了脸:“绝不可能!”
众人:“……”
傀儡们:“……”
“哥,我问月姐呢,你急什么?”
顾欢岁憋着笑对刑月道:“月姐,我哥怕你留这儿不要他了呢。”
“你给我一边儿去。”白江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傀儡,大有跟它们拼命的架势。
刑月看了眼白江,嘴角微抿起一丝不起眼的弧度。
她抱着朗曜走上前,站在众多傀儡中央,转头对朗曜道:“你跟它们说,从今往后,此地无王。”
她昂首挺背站立在那里,后背还沁着大片的血色,却丝毫不损她的威严,反倒为她增添了一股王者气概。
朗曜反应片刻,转头看向跪地的傀儡,嘴里发着沙哑尖锐的“咔吧”声,片刻后,众傀儡你看我我看你,仿佛听懂了似的,从地上起身退至两旁,自动为刑月一行人让开出路。
刑月将朗曜放下,牵着他的手走在最前。
白江慢她半步跟在后方,既是相伴,又是守护。
臣一刀等人跟在后方。
活死人傀儡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仿佛在用这种方式送他们离开。
众人沿着通道原路返回,从花棺出来,便又看见了那片蓝色的星辰花树。
身后再无傀儡的身影。
“它们没跟上来呢。”顾欢岁喃喃。
臣一刀好笑地摸摸她头发:“怎么着,你这是不打不相识,还跟它们处出感情来了?”
顾欢岁:“就是觉得它们怪可怜的,知道了那些故事以后,再看它们,就讨厌不起来了。”
臣一刀别有意味地叹道:“嗯,讨厌不起来,但……有时候却不得不讨厌。”
“老板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顾欢岁歪着头看他,臣一刀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什么。”
刑月带着朗曜来到朗风为古提亚立的石碑前,朗曜看了片刻,慢慢蹲下来,伸手抱住了石碑。
刑月没说什么,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臣一刀朝她使眼色才走了过去。
臣一刀没有顾欢岁的多愁善感,作为诡司的负责人,他必须在一些事情上做出决断,哪怕有时候会很残忍。
他特地避开顾欢岁等人走向刑月,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刑月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
臣一刀:“就这样任它们自生自灭吗?”
这话问得……
刑月眼皮微眯:“你的意见?”
臣一刀看了眼她身旁的朗曜,眉心微蹙一瞬,沉声道:“它们不是人,不该存在这世上,要是哪天谁又来了这里,将它们带了出去,那后果……”
刑月:“哪天是什么时候?”
刑月冷冷一笑,眼底带着两分讥讽:“人总是会因为各种未知的可能欺压当下的弱者,当年那些人追杀我和我母亲的时候,说的话和你一模一样,不知道哪天我就可能成为祸害,所以他们打我骂我,将我扔在满是饿狼毒蛇的崖底,就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个不祥人,说不定某一天就会给他们带去灾难。”
刑月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狞笑:“你猜怎么着,他们真的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