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疯狂意大利
吴心垚认真地盯着手机屏幕,每一条搜索结果都点进去看,情况似乎比她想象中好一点,不会有太大影响,连生理期都不会影响,但她还是紧张地手心出汗,她在裙子上蹭了蹭,看着满屏密密麻麻的字吞了下口水。
“就一个小手术,最多一个小时,不用这么紧张。”廖磊腾出一只手握住吴心垚。
“我不是紧张这个,我是怕我做不好。”这只是吴心垚的一个借口罢了,关系到两百万的事,她告诉自己必须做好,一定不能出任何问题。
“你很聪明,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好,”廖磊笑了笑,“这些日子我助理天天都能收到他给你送的花,连卡片都是他亲自写的,看来他对你还真的挺上心。”
“他也总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不过我很少回。”
“这么做就对了,唐志泽今天去上海了,后天下午回来,他约了我晚上吃饭,还特意交代要带上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后天?不是说恢复期要一个月吗?”吴心垚这下是真的紧张了,她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出点血就成了,主要还是靠你的演技,我相信你。”
“可是磊少,你到底想要什么?”
“等唐志泽真正信任你,他自然会告诉你一些事,或者做一些事的时候不会避着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廖磊把车停好看着吴心垚走进医院,他按下车窗点了支烟,心里默念,唐道文,叫你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等着吧,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结束在你儿子手里了。
8月15日,正好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许凯旋像往常一样回到家,过了半个小时,陆陆续续三五个男人也走进了他家,一顿豪饮大约又要开始了。
男人已经观察了许凯旋一周,他还在市郊顶峰化肥厂上班,每天早上7点左右出门,中午不回家,晚上6点半左右到家,周末双休。他老婆裴悦怡是一名小学教师,儿子许皓轩也在读小学,现在正值暑假,裴悦怡给儿子报了钢琴班,每隔一天都会去上课,不上课的时候母子俩会出门去玩一会儿,但即便周末,许凯旋也从来不陪儿子去上课或者出去玩,这一点上,闫德明还是要比许凯旋好一点。
他漫不经心地从许凯旋家楼下走过,虽然在二楼,但还是能听见几个男人粗鲁的划拳声,即便儿子也在家,即便是鬼节也不能阻挡嗜酒如命的父亲招揽酒局。他缓缓离开望江小区,如果许凯旋总是一家人都在的话,就很难下手了。
回到家已经接近八点,楼下有一堆燃尽的纸灰,男人也想拿些元宝来烧一烧,他忽然觉得女人家里那个露台确实很不错,如果在那里烧纸一定十分方便。他热了一壶水,拿了桶泡面等着水开的时候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女人家里的露台偶尔跳出一些小小的火焰,看来她也在祭奠亲人。
水开了,沸腾的水顶得壶盖跳动着,男人急忙关掉电源,撕开调料包倒进去,然后徐徐地绕着圈倒水,他环顾桌面拿了一包纸压在了泡面上,然后拿起手机搜索高档白酒。
三千多五千多还有一万多,男人有些咂舌,他不是个爱喝酒的人,对酒也不甚了解,他重新输入几个字,是他一次看到女人丢的空酒瓶,几百块虽说不贵,可她算算她扔掉的酒瓶子,差不多每天一瓶,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她几乎足不出户,她的生活来源到底是什么。
炎炎夏日吃泡面是个糟糕的选择,男人吃得汗流浃背,这家的空调早就坏了,他买了个电风扇,饶是对着自己一直吹也感觉不到凉快,当他走到窗前又看向女人家里的时候,一股寒意走遍他的全身,她竟然站在露台的围墙上。
他一边念叨着别跳别跳,一边冲下楼,这一刻他根本不考虑该不该见她能不能见她,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千万要活着。
七层楼,二十多米高,摔下去足以致死,陈繁左右徘徊,只要自己稍稍迈出一步,一小步,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一个孤零零的普通人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为什么李南星一定要让她活着呢,她每天都在心里对李南星说抱歉,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一辈子的朋友,可朋友不能陪她一辈子,李南星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烦恼,她真的不想再拖累李南星了。
曾经她对整个世界都关上了门,独独给他留了一扇小小的窗户,她并不想和他再续前缘,她只是有个问题很想知道答案,然而这扇窗被他狠狠地关上了,无论这个答案是什么,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急促的敲门声响了很久,可陈繁没有听到,她沉浸在死亡的幻想中,但是很快对面楼就有人注意到了她,接着楼下出现了一些晃动的人头,他们似乎在跟自己说话,在比划什么,她不想招来麻烦,急忙跳下露台离开这个别人眼里十分危险的地方。
这时,敲门的声音已经变成了拍门,猛烈的拍打让这老旧的防盗门嗡嗡作响,怕是再用些力,门框都会被震碎,陈繁有些厌恶地打开门,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副焦急的面容,满脸都是不断滑落的汗珠,她恍惚了一下便被紧紧地抱住,她能感觉到那具炙热的身体,感觉到自己的衣服都被他的汗浸湿,感觉到他的紧张害怕。
“你到底是什么人?”陈繁轻声问他,又像在问自己。
“我是江舒年。”
2014年国庆,陈繁去了意大利,不会意大利语没有跟团,靠着提前做好的攻略单枪匹马闯荡了半个多月,这在陈繁过去的27年里是极为疯狂的一件事。她先去了米兰,又去了威尼斯,当她抵达罗马订好的酒店时,她格外喜欢房间外面的小阳台,大约只容得下两个人,既精致又温暖,让人有拥抱太阳的冲动。她注意到隔壁阳台一个抽烟的男人,他的脸很帅,他的气质很忧郁,这样的男人对任何女人都是有吸引力的吧,陈繁自然不会例外,她看到他手里的烟盒,中国字。
晚上陈繁去了奥林匹克球场,圆了看托蒂现场踢球的梦,开心地和不认识的意大利男人击掌拥抱,回去的路上兴奋得不得了。快走到酒店的时候听到噼里啪啦摔酒瓶子的声音,几个黑人在路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陈繁的神经还被球场上的热情刺激着,她捡起地上一个酒瓶学着那些黑人用力地摔在地上,然后飞快地跑回酒店,她捂着胸口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不管生活中的苟且多让人难熬,这一刻陈繁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自由放肆无拘无束,像一只挣脱缰绳的小野马肆无忌惮。
隔壁的男人又在阳台抽烟,陈繁的眼神和他对视了一下,她的荷尔蒙急剧飙升,她想获得更大的刺激。
“帅哥,借个火?”一个打火机扔了过来。
“借支烟?”一盒烟又扔了过来。
“借个男朋友?”陈繁盯着他观察他的反应,他很明显被吓到了,匆匆躲回房间。可话都说出口了,就这样被拒绝多没面子,她果断去敲了他的门,送上门的女人有几个男人会拒绝?可陈繁偏偏遇到了一个不给她开门的男人,她足足敲了十分钟的门,别的住客三番五次开门提醒她it’slate,weneedtosleep,她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不顾国际友人的鄙夷又拍了五分钟,门终于开了。
陈繁黑着脸把他推到了床上,做了这辈子唯一一次出格的事,和一个陌生人上床了。他和陈繁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应该早点跟我说,我没有准备。”
准备你个头,陈繁腹诽,我这叫一时冲动,等明天谁还认识谁呢。见陈繁不作声他也不再说话,没两分钟就传来轻微的鼾声。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繁极度羞耻,两只脚在被子互搓,希望时光能倒流回昨天晚上,她一定不会做这么丢人的事情。门咔嗒响了一声,陈繁拉起被子蒙住了头,但浓香的咖啡味却飘进了她的鼻子。
他的脚步声很轻,走了几步后便没了动静,陈繁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在被子里呆了一会儿就憋闷难当,她缓缓地探出头想看看他在哪儿,而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盯着自己,陈繁心道,完蛋了,我现在蓬头垢面的肯定丑死了,昨晚都没洗脸,头发也油了,我的形象全完了。
“你别看我,我要穿衣服了。”
他指了指枕边,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叠放在那儿,他便去了卫生间。
桌上放着两杯咖啡,临走前陈繁顺走了一杯,很明显是买给自己的,不喝白不喝。
这一天陈繁到了斗兽场,拿romapass进去,租讲解器,她只是人山人海游客中最普通的一个,跟着讲解按部就班游览着,只有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听进去也没看进去。他原本只是万千人中的一个陌生人,与自己毫无关系,可一旦有了身体接触,他好像也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她会想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他有没有想着自己,他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她一直坐到天黑,顺便拍到了很美的斗兽场夜景,匆匆赶回酒店。
“你去哪儿?”陈繁在酒店门口碰到了正要出门的他。
“吃饭,一起吗?”
“好啊,去吃披萨,我还没吃过这儿的披萨呢。”
陈繁晃了一天这会儿是真的饿了,她记起自己中午好像也没吃,“这个tomatopizza真是绝了,你要不要尝尝?”
他接过一块默默地吃了几口,点点头。
“你今天去哪儿了?”
“我没出去。”
“你就在酒店呆了一天?”陈繁不能理解,这么大老远跑到罗马,住酒店有什么意思。
“嗯。”他把自己面前的披萨分了一块给陈繁,“这个也不错。”
“没有我的好吃,”陈繁给了个评价但还是吃完了,“我明天要去庞贝,然后在索伦多住一晚,接着去看地中海,他们说阿尔玛菲海岸线超级美,要不要一起去?”
他显然没想到陈繁会发出这样的邀请,好像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慎重地点了点头。
“那快点吃,吃完回去收拾行李,少带点东西,明天找个寄存行李的地方。”
“把东西放我房间吧,我不退房,回来还要住。”
“我们要去三四天呢。”后半句陈繁没说,白白浪费几天的房钱,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市侩,虽然这趟旅程是她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钱才换来的。
“没关系。”
两人回到酒店,陈繁在自己房间前停了脚步,他也停了下来,尴尬从头蔓延到脚尖,“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陈繁生怕他跟进来马上关了门,又觉得这个行为太婊里婊气,明明自己是主动贴上去还主动邀请他同行,怎么现在装得像个受害人一样,睡都睡了去他的吧,别给自己竖什么贞节牌坊了,反正就这几天的事,只当找个帅哥陪自己。愉快地洗完澡,陈繁又一次敲了他的房门,这次她只等了几秒钟。
“那不勒斯可不怎么安全,你要看好东西。”
“庞贝太坑人了,明明外面就有免费公厕,白白在里面花了几欧。”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火山,我要多拍点照。”
“听说索伦多也很美的,可惜咱们只在这儿过夜,也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
到了波西塔诺,陈繁吐得七荤八素,却依旧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它的房子都盖在悬崖上,小巧而精致,而且房子五颜六色、鲜艳夺目,与湛蓝的海水、蔚蓝的天空和悠悠的白云相互印衬,显得更加神秘和美丽。
而黄昏和夜景最美,黄昏的时候夕阳的一抹阳光使得小镇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到了晚上,家家户户的黄色的灯光把小镇装饰的像是一个小皇宫,从远处看就像是天空的繁星点点,又像是在草丛中休憩的萤火虫。
“这里真的太美了,我好喜欢这里。”晚上陈繁在阳台上看着星星点点,忍不住感慨起来。
“你喜欢的话就多住几天。”
我倒是想呢,我的假期就快到了,回去的机票早就订好了,现在怎么多住几天?陈繁想了想,这里已经是阿尔玛菲海岸线上最漂亮的小镇了,没有必要再去别的地方了,在这里多住两天,到时候回罗马直奔机场就行了。
“那咱们就不走了,多住两天。”
晚上李南星发来了信息,你别忘了给我带包包,不然我就不去接你。你是不是勾搭上意大利男人了,谁给你拍的照。陈繁你赶紧回我的信息!!!
知道了。陈繁只回了三个字便不再理睬。
他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陈繁叽叽喳喳。他很有耐心,给陈繁拍照总是不厌其烦,画面太偏了,光线太强了,闭眼了,总之不论陈繁挑什么毛病他都接受并且按照她的要求做到最好。他很温和,尽管天气炎热太阳暴晒让陈繁偶尔会烦躁,他也从没说过一句埋怨。他还会照顾晕车的陈繁,把她从车站背回酒店。他其实还很君子,对沙滩上前凸后翘金发碧眼的美女们不多看一眼。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落到我手里呢?
从波西塔诺坐车回到索伦多,从索伦多坐火车到那不勒斯,再从那不勒斯回到罗马,多半天的时间就耗在了路上。陈繁最后整理着行李,赶晚上的飞机,时间真的很紧张。
他默默看着陈繁一层层把东西铺在行李箱,见缝插针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明明铺了一床一地的东西却像变戏法一样都塞进了箱子里。
“我要走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一种悲凉涌上陈繁的心头。
他没有出声,等陈繁刚要打开门的时候,他说,“你可以再多留几天吗?”
老娘的飞机还有六个小时就起飞了,你现在跟我说个毛啊,可他也说中了自己的心事,她不想走,或者她想带着这个男人一起走。
陈繁厚着脸皮给单位打了电话,说自己护照丢了又请了五天假,然后面无表情内心却在滴血地改签了机票。假已经请到极限,除非自己不干了,钱也花到极限,除非自己不活了,就只为这五天的时间,她几乎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
在他们相处的十天里,他们都刻意和默契地不问对方的信息,不看对方的证件,而当他们不得不再次面对离别,陈繁既拉不下脸问对方的姓名,也撇不下自尊告诉对方,她选择偷偷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塞到了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