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托姚白白那罐鸡汤的福,夜半时分,吴桐从梦里惊醒,看了眼时间,十二点二十,摸着黑起身。
住院处一片静寂,偶尔传来的病痛难耐的□□声,细碎幽微。楼道里,只有护士站和应急灯是亮着的。
吴桐解决完问题,一身轻松地去洗手,被凉水一冲,稍稍精神了一些。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继续睡,路过楼梯间时,余光蓦地瞥见一抹白影。
定睛一看,看到个白发苍苍的背影。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正爬楼往上走。大晚上的,估计是老头睡不着出来遛弯了。
别人的事,吴桐也懒得管,他收回目光,继续往回走,然而,左脚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动不了了。
吴桐:“……?”
他又使劲向前,可脚下就跟坠了千斤坠一样,死沉死沉,一动不动。他用尽浑身力气,出了一身的汗,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
忽然一股无法抗衡的力量袭来,脚尖一转,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吴桐:“……”
吴桐:“???”
他一下子清醒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下意识想叫,结果张了张嘴,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
身体不仅有了自己的想法,还哑巴了???
他抬起头往上看去,猝然发现,那名方才还在前面的院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凭空消失了。
楼梯间窗户大开,一股阴风吹来,吴桐浑身都冷透了。
他眨了眨眼——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自己控制的事情,还有就是呼吸——眼角向上弯了弯。
然后索性不再用力,任凭身体自己活动。
一般来说,普通人遇见这种异状,恐怕早就吓晕了,然而吴桐截然相反。他反倒觉得有趣。
半夜三更,一个突然消失的诡异老头,和不能用常识解释的身体异状。
他忽然福至心灵,心想:
估计是撞邪了。
这种事在农村算不上稀奇,哪个孩子小时候生病没被家长立过筷子?经常听谁家小孩发烧,医院也去了,药也吃了,就是不见好,然后这个时候家里老人出场,立一下筷子,烧点纸,嘿,你才怎么着?还真就好了!
事实胜于雄辩,这种土方法也传了下去。
说起来,当初吴桐也发过一次烧,烧的都失忆了,奶奶说他是撞邪了。不过左右他都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也并不清楚立没立筷子。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没碗给他立筷子啊。而且,立筷子能解决撞上邪,这邪都上身了,能解决吗?
非常明显,没有第二种可能——他就是被附身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大爷想干嘛呢?
走到了六层,“他”依旧没有停,继续向上走。拐过最后一个拐角,通向天台的小门近在眼前,清凉的风吹得衣服贴在他身上。
吴桐眯起眼,眼中温度霎时冰冷下来。
原来,是来找替死鬼的。
但是马上,他眼珠一转,眉梢微扬,呼出一口气,心想:
“大爷啊……这你可找错人了。”
吴桐此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首先,是他本人原因,一不要脸,二不要命,三嘛……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其次,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奶奶早在八年前过世了。朋友也并不多,最亲密的只有宋良仁一个,捎带脚能把姚白白算个添头。他孤身一人,没有牵挂,一清如水,十分潇洒。
威胁他,一般都威胁了个寂寞。
夜凉如水,银辉遍地。
“吴桐”摇摇晃晃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走上天台。
月光的照耀下,他衣衫单薄,身材瘦削,平常还算俊朗的眉眼此时变得扭曲,脸色呈现出异样的红色,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闪着乖戾的光。
他的动作一点一点慢下来,走到天台中央,已经寸步难行,脸也憋成了紫红色。
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会大骂一声:疯子!
他竟然是要把自己憋死!
身体的求生本能叫嚣着需要氧气,却被他硬生生地抑制住了。
他感觉身上有股力量在拉扯,于是更加努力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老鬼估计也没想到第一次就遇上这么个硬茬,但是边缘近在眼前,再往前几步,他就自由了!正要最后挣扎一番,这时,一道凌厉的身影掠上天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一闻来人气息,老鬼当即要跑。
可是,他能跑得到哪里去呢?
跳楼自杀的人,灵魂不得超脱,会成为地缚灵,永远地循环自杀时的过程,一遍又一遍,直到灵魂消散为止。他被束缚在此,无路可逃。
除非有人来拯救他,助他脱离苦海,要么,就是找个替死鬼,代替自己受这苦楚。
来人瞬息之间便到了近前。一手接住吴桐,一手一把抓住鬼魂,直接扯了下来。
“呼吸。”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莫名可靠。吴桐条件反射听话地吸气,然后就被呛到了,开始歇斯底里地咳喘。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漆黑的影子被人抓在手上,冰蓝色的火焰,从修长白皙的手掌中倏地燃起,鬼魂悲愤不甘地嘶嚎。
嚎着嚎着,觉得不太对。
束缚好像消失了?
老王停了下来。
火焰将浓烈的悔恨燃去。鬼魂是不会流泪的,然而他却泪流满面,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身影越来越淡,他张了张嘴,声音飘散在风里。
“对不起……”
消失的刹那,身体中析出一道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没入来人耳边。
这时,吴桐才刚从激烈的咳嗽中恢复,缺氧令他本就没好利索的脑子更加昏沉。
他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过来扶住了他,他睁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什么。
然而可惜的是,他费尽力气,也只依稀辨认出一个模糊的侧脸,与其背后的皓月一会合一,一会分开。
“……”
根本分不清是人还是月。
陷入昏迷的前一刻,吴桐完全忘了刚才经历了什么,只没心没肺地想:
“要是能看得更清楚一点就好了。”
作为被记录在案的家属,吴桐身体出了什么状况,都要通知宋良仁。所以即使吴桐和宋良仁说过“不用过来”“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个意外”“做噩梦了”依旧无济于事。
宋良仁先是到医生办公室坐了好一阵子,又由吴桐陪同,让医生再次给吴桐做了遍检查。得到医生确认的消息,才放心下来。毫无发言权的工具人打了个哈欠:“我就说没事吧,你非不信。”
宋良仁看了眼他,坐下来,“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昏迷了,幸亏及时叫了医生,不然——”
他反应了一下,忽然觉出不对,“不对啊,你都晕了,谁叫的医生?”
吴桐:“……”
他伸手挠了挠脸,“……应该是我要晕的前一秒,自己按的。”
宋良仁:“可……”
“啊——”吴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眯缝着眼,“什么?”
他这不完全是故意的。
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困得很。
果然,宋良仁一看他眼睛都睁不开了,立马闭上嘴,给他掖了掖被角,“算了,你先好好睡吧,睡醒再说。”
吴桐点点头,眼一闭,睡了过去。
一觉起来,已经是晚上了。
睡了一觉,骨头都酥了,吴桐伸了个懒腰,往窗外看去。目光路过窗户下时,微微停顿一刹,若无其事地略了过去。
窗外天空湛蓝,被夕阳映照成粉红色的云朵大片大片。
嗯,天气真不错。
一切如常。
不错。
他醒来不久,宋良仁接到电话下楼接人,姚白白抱着亲手烹制的鸡汤姗姗来迟。昨天吴桐的反应令她非常欣慰,于是今天熬了两大罐。
听说吴桐晚上昏迷这事,硬是逼着他全部喝光,这才满意。
但吴桐就没这么舒服了。
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过量。现在他只觉得撑得恶心。
姚白白不在房间,出去洗饭盒。宋良仁先出发去医生那里了。屋子里只剩吴桐一人,扶着肚子,倚在床边,一动也不敢动,感觉稍微动一下东西就要反上来。正觉得无聊,就看见窗户底下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出现了。
不只是重新出现,还因为太阳落山,阴影增大,已经快要摸到他床边。此时正流着口水,使劲盯着他看,那长指甲都快挠到他脸上了。
这次,吴桐没再装作没看见,懒洋洋道,“看什么看,怎么,想我吐给你吃?”
抬眼,与其四目相对。
鬼:“……”
“这么馋,饿死的?”
鬼:“…………”
吴桐正要来劲,一道凌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看什么呢?”姚白白推门而入,打断了他正恶心鬼的不要脸行径。
听到声音,那干瘦的鬼影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瞬间就消失了。
吴桐:“……”
跑的还挺快。
小小的乐趣逃走了,吴桐无神地靠回床头,“什么也没看,你要回去了?”
姚白白不着痕迹地收回望向他身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开始收拾床头柜上的东西,“不然呢?想要老娘给你守夜,想得美。”
吴桐注意到她的手,素白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
“呦,求婚成功啦?”
姚白白脸猝然一红,瞬间恼羞成怒,“不然呢!老娘都戴了这么多天了,你才注意到?!”
吴桐无辜地眨眨眼,理所应当地说,“你又不是我女朋友,看你干嘛。”
“……”
姚白白几欲吐血,对他展开了强烈的批/斗,“你还好意思说,就是因为你,老娘嘴都没来得及亲上!这可是老娘的订婚之吻啊!!!”
吴桐:“……”
他忽然觉得自己确实罪孽深重。
姚白白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气呼呼挎上包就走。
姚白白生气的时候太有趣了,吴桐本来笑嘻嘻地看着她被气跑,结果姚白白行至门前,突然脚步一滞。
她清了清嗓子,凶巴巴地回头,“今天晚上不要乱跑,好好休息,听到没有!”
“遵命。”吴桐立马收敛笑容,非常识相地敬了个礼。
“哼。”姚白白被他动作逗笑,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宋良仁先下楼移车,见她出来,叫了一声,“小白。”
姚白白加快步伐,挽上他的胳膊,宋良仁把她手里的饭盒随手接过去。
姚白白忽然道:“阿仁,我明天要出个门。”
姚白白因为工作原因,经常需要到山里出差,宋良仁早就习惯了,点点头,交代她,“注意安全。”
“你都不问我去多久吗。”姚白白娇嗔道。
宋良仁配合地说,“去多久?”
姚白白笑意微敛,“这次可能会久一点。”
“不过,也用不了太久。”
姚白白转过头望着他,目光闪烁,有一种忐忑的期待,“阿仁,等我回来,咱们结婚好不好?”
宋良仁也笑了,坚定道,“好。等你回来。”
太阳很快落山了。
随着时间流逝,夜色渐浓,医院慢慢陷入沉睡。
今天正好是满月,月亮就像银盆,又大又圆,低低悬挂天上,中间略带了一丝妖异的血色。
院墙边上,那一整排的槐树,树叶逐一发出“沙沙”轻响,一直到了最尽头,才逐渐安静下来。
最尽头的那颗槐树离着住院楼最近,过了围墙,是一片草丛,前两天刚有人来修剪过,然后是一大片光秃秃的空地,月光照的亮堂堂,蚊子飞过去都一眼明了。但这已经是距离最短、最小的一片空地了。
茂密的树叶中冒出一个头来。
雪白油亮的毛发犹如银针,九条尾巴丰满蓬松,黑曜石般的眼睛警觉地梭巡,确定没事后,才迅速地翻了进去,又在树丛中埋伏多时,才一鼓作气,暴露在月光之下。
它一刻未停,朝着住院楼奔跃而去。
在它身后,一道无色的“墙”无声地立了起来。
九尾狐跑至空地中央,突然不动了。
它低下头,脚底下,金色的符文闪现,一圈圈围住它,像一个金色的笼子。
狐尾淡淡一扫,只见那九尾狐嘴巴微张,泻出一声女子的轻笑。
“结界师啊……”
被道破身份,但依旧没有现身。
九尾狐冷哼一声,长尾一扫,周身腾起红色火焰,利爪倏然而出,金色符文登时破碎。就在此时,无形的墙封了顶,周遭隔绝了一切声音,彻底静谧下来。
结界已成。
九尾狐原地不动,静待对方现身。
前后、左右用来隐住身形的屏蔽术撤掉,隐藏的人显露出来。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作战衣,衣服后面用暗色丝线绣着“超自然事件管理局”的字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顾花生守在九尾狐面前,通往住院楼的必经之路上。
他穿着贴身的速干衣,身上系着几条袋子,类似于那种枪套背带,袋子上缝了好几个兜子,兜底坠着,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看起来分量不轻。面对九尾狐,顾花生手持单股金刚杵,满身戒备,却没有妄动。
九尾狐族几乎是活在传说中的,这次亲眼所见,并不知道对方深浅,刚才那一个结界只不过是个试探,从结果看来,对方并不弱。不过,不管对方多么强大,今天超管局势在必得!必须要抓到它!
而九尾狐这边,也非常谨慎,她知道超管局来的人肯定不止表面上这么多,环顾四周,目光在大柳树的方向一顿,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双方各怀鬼胎,一时间陷入僵持。这时。
“咔嚓——”
一片剑拔弩张的阒寂中,这道快门声显得极其突兀,突兀到滑稽!
紧张的双方:“…………”
顾花生青筋暴跳,顺着方向怒吼,“周!显!你拍什么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旁的草丛里“腾”地站起来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头上顶着几片叶子,看起来相当滑稽,周显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忘记静音了……”
他话音未落,九尾狐身体一晃,离弦之箭一般地射出!顾花生眼神一凛,抬手格挡。
“铮!”
火星四射。
双方鏖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