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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鹿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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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淼淼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只道一句:“婶婶知我。”

    “嗯。”郎君轻声应着,又拈了一颗桑果在指尖,“女郎,家住何处?”

    “我……”

    她十指无意识绞了绞,神色又凝重起来。

    【宿主,您乃淮阳郡人氏。】薜荔在脑海里出声提醒。

    “来何处探亲?”

    “随行仆妇几人?”

    “于何处落水?”

    “如何寻得亲人?”

    “又往何处去?”

    “路上安然否?”

    ……

    一连串的问题,声音平和,字字关切又层层递进,步步紧逼。

    “家母心慈,为此忧心,儿不好不孝。某逾矩问询,女郎可否告知一二?”

    “我……”

    江淼淼刚刚做好心理建设,不停暗示自己:他只是个高中生,骗骗小孩子没什么……

    她垂眼望着斗笠碗里的桑果一颗颗减少,心越发沉重。

    “家中私事,不便相告,望郎君见谅。”

    她声音涩然,眼眶湿润。

    “如此……”柳悠之将斗笠碗递与她,缓声说道,“吃桑果么?”

    “……”

    江淼淼怒从心头起,抬头与他对视。她眼眶含泪,并不能看清他的眉眼。只觉他眉宇含笑,十分可恶。

    古代女子不上学堂,所以他肯定没有机会欺负女同学,现在才会逮着她欺负。

    此刻,俨然不知自己是个欺负女同学的恶人,从容、怡然举着斗笠碗候着。

    她愤然道:“不吃。”

    “哦。”柳悠之收回了手,又拈了颗桑果,黑红的果汁染了指尖。“不吃也好,有些酸。”

    他的手指修长,却不是十分白皙,是健康的肤色。

    吃到葡萄还说葡萄酸。

    江淼淼气闷至极,就咬着唇无声站着。

    柳悠之再将指尖那颗桑果含入口中,望着那匹自在饮水的马。

    桂花悠闲飘落鬃毛里,娇俏与野性并存。

    “女郎的马,可取了名?”

    “无……”

    “某逾矩,取名为鹿,女郎意下如何?”

    “……”

    女郎她真的好想打这个古代的男同学。

    男同学亲自下场教她——何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她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虽然在古代读书人面前是个渣。

    江淼淼朝他行了个女子常礼,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道:“赵高献鹿,指称为马。郎君仿古,指马为鹿?”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1]”

    读中学,语文课会听教材配套的磁带,老师也播放过名家名人朗诵。

    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江淼淼在这个不知名的朝代里,在这间不起眼的屋舍下,听着位秀才吟诵熟悉的名篇,心神微颤。

    这是古人的时代,这是古人对前人诗篇的吟咏。

    她脑海里所拥有的匮乏的文字无法表达它的清远悠长。

    忽而觉得,书里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2],大概是真的。

    “若不然,唤为鹿鸣,可好?”

    古人踱步徐来,言笑晏晏。

    “有区别么?”她撇撇嘴,小声咕哝。古人就是在暗戳戳嘲讽她。

    “鹿既得苹草,有恳笃诚实之心发於中,相呼而共食[3]。此马亦甚,忠纯笃实,当得此名。”

    “……”

    好的,她错了。

    古人没有暗戳戳嘲讽她,是明晃晃的。

    文化程度没秀才好,赋比兴也是必考的常识。以鹿鸣起兴,咏宴饮之和美,咏文王之乐贤,非直指鹿之德行。

    柳秀才就在知识储备第一层讥讽她无恳笃诚实之心。

    讽喻啊讽喻,文人是信手拈来。

    “悠哥儿……”

    回屋给女郎裁了小衣的柳婶婶出来一看,二人还站那处说话。

    “母亲,孩儿与女郎谈论诗词,给马取名为鹿鸣,‘呦呦鹿鸣’,母亲觉着如何?”悠哥儿抚摸着马面,含笑问道。

    “我哪里懂这些呀?”柳婶婶笑着说,“书里的名听起来都是好的。”

    “是……”江淼淼勉力露出笑,跟着附和。婶婶您清醒点啊,尽信书不如无书。

    “既然母亲与女郎都说好,便叫它鹿鸣罢。”柳悠之笑意吟吟,端的是君子有礼。

    女郎:“……”

    有一句鹿鸣的食物,不知当讲不当讲?

    【宿主,您的马叫鹿,可真别致。】薜荔玄色衣袖上的镶金边似乎更耀眼了。

    【商城有马鹿,您需要购买吗?】[3]

    【检索到马鹿有两个商品,一个是普通棕灰色,属性为人间凡品,售价是88愿力点;一个是纯白色,属性为人间圣品,8888愿力点。】

    “拒绝肤色歧视,从你我做起。”合着灰色的寓意是再见,白色的是发发发发?

    【请不要质疑差价,薜荔为您科普——《太平御览》有言:鹿寿千岁,满五百岁则其色白。您肯定还听过一句话:至诚感物,嘉庆将至。】

    江淼淼:“……”

    人类女子此刻已经不好意思怼一句“没有”。

    【薜荔觉得您可以先兑一只普通的玩玩,再攒攒愿力点兑只白色的祥瑞……】[4]

    江淼淼:“……”

    闭嘴吧,不想回应。

    上一次兑东西还是上一次,不是,是上辈子。

    再兑一次,她直接去忘川河捞鱼。

    与古代秀才进行中文知识大交流的结果是——马名被定为鹿鸣,她抱着一碗满满的桑果在正屋椅子。

    嗯,是欺负女同学的男同学洗的。

    柳婶婶就在正屋做针线活,柳悠之也在正屋看书。

    唯有闲人一个。

    她指尖深红,下意识磨了磨,毫无作用,仿佛她的脸皮。

    “婶婶……”

    “女郎饿啦?吃面可好?”柳婶婶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不……不是……我不饿……”江淼淼激动站起来,还捧着桑果碗,被那人轻轻一瞥,又泄了气。

    她本就起得晚,饭后水果还没吃完。

    “我……我是想说,婶婶歇会儿……”

    “无事无事……”柳婶婶笑着看她,又看着自家儿子数落一句,“悠哥儿也不知找本书给女郎看看。”

    “不……不必……”江淼淼无力摆摆手,她怎么好麻烦要考试的读书人?

    “母亲教训的是,是儿子疏忽。”柳悠之将手中书倒扣在桌面,起身去了房间。

    “……”

    她怎么有种被迫白吃白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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