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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关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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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勤勉看书的书生取了本抄录的诗集。

    封面图只有寥寥数笔,流水、江面、芦苇跃然纸上,颇有意境。

    “多谢郎君。”

    江淼淼刚要伸手接,看到他同样染了颜色的手指,才慌忙掏了手帕,狠狠擦拭了深红色的指尖,这才敢接过。

    “不必客气。”他垂眼看着她笨拙的举止,想二婆婆说的话——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出这样的女郎?

    曾经锦衣玉食,如今也能安坐于陋室。

    哦,也不安。

    鹿鸣比她安然自若。

    青灰色的斗笠碗被遗弃在一侧。

    江淼淼捧着那本书,动作极轻翻开了第一页,和看过的竖排繁体书一样,不过这本是手写版本的。

    “元庆十年冬,水凝为冰。余借同窗周生之书,归期一月,三日已熟记于心,恐忘之,遂提笔……”

    看了自序前几句,她暗暗感慨:三天就把整本书都背下来的天才啊!

    她不羡慕,真的。

    挪开手指准备换个姿势,随即看到黄色纸张上印了一个浅浅的红色。

    不是,她不是努力擦干净了吗?

    看着这枚嫌疑人的指纹,她悄悄抬眼扫视了高中生。

    他坐得纹丝不动,正对着手中那本不知是什么的书,如远山苍劲。

    应该不能磨它吧?

    可这……

    人家学生党在寒冬腊月的手抄本啊!

    她的心沉沉浮浮。

    若是她珍藏的书册被个熊孩子……

    唔,以读书人的眼光,对她的评价,大抵就是个不知世事的莽撞小娘子罢……

    “可有什么错漏之处?”

    专心复习的高中生被人盯着,眸中含笑,轻声发问。

    嫌疑人,挤出笑,艰难说道:“我……贪食,手不洁,污了郎君的书……我……抄录一册赔与郎君?”

    “无事无事……”柳婶婶道。

    “也好。”高中生答。

    “???”江淼淼微愣。

    这问题的标准答案显而易见,应当是:无碍,女郎无心之失,不必放在心上。

    “我……字迹不……”

    “无碍。”

    “……”

    不是,倒是让她把词说完啊!

    江淼淼是有心赔罪,也架不住如此直白。

    他真的是一个极其有天分的,会欺负女同学的男同学。

    说赔是真赔。

    柳悠之起身,从房间取了裁好的纸张,还亲自扶着砚台磨着墨。

    如此气定神闲,将她这只鸭子赶上架。

    江淼淼接过他平平递过来的毛笔,试图最后挽救一下,“我……生性惫懒,不常书写……”

    “女郎过谦了,请。”

    “见笑了。”

    她深吸一口气,稳着手,悬腕写下《诗经》的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该庆幸的是,她从小在外婆家长大,上学就开始学毛笔字,而后也不曾丢过。

    字迹——应当,勉强,可以见人。

    柳悠之仍然缓缓磨着墨,微侧头看这位古怪的女郎。

    会杨柳村的土话,也会官话,又通诗书,染毫亦脱凡俗。

    起笔几字略有不足,而后步入佳境,结体严整、笔法圆熟。

    “女郎的字,颇有大家风范,不知师从何人?”

    她的字,非时下之楷,像是自成一家。

    江淼淼从他的疑惑,来推测这个朝代的进程。她随外公学的赵孟頫,那就是还没有到南宋?

    “我随外祖习赵公之字,不得其万分之一。”

    “赵公,不知其名讳是?”

    “赵……”

    且等等,万一这个朝代是真实存在的,已到了赵孟頫的年代,那她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赵公便是赵公……外祖也只临过其字帖,何况我一小女郎?”她一口气将他所有的疑问都堵死。

    “是某无缘。”柳悠之眨眼,淡然一笑。女郎随口胡诌时,底气不足,耳朵渐红。

    非礼勿视。

    他垂眸,轻轻搁了墨块,缓缓道:“且自便。”

    “是。”江淼淼瞄着他迈步去了庭院,不由松了口气。

    劳驾他来磨墨,好比是教导主任给她削铅笔,无福消受。

    “女郎的字,写的可真好。”柳婶婶见他们对谈结束,放下绣帕,过来一瞧,“比悠哥儿写得还好。”

    “没有没有,不敢和郎君相比……”

    江淼淼瞥一眼外面,人似乎不在,便搁了笔和柳婶婶说话,“元庆十年冬,郎君年岁几何?”

    “是十岁。”

    “……”

    十岁小朋友写的字已经这么逆天了吗?

    想想十岁,她在干嘛?

    哦,小学四年级,鸡兔同笼。

    实在自惭形愧,却又很是好奇,她挑拣着话,旁敲侧击问:“我听大牛说,郎君考上了秀才,不知是哪一年的事?”

    “元庆十二年。”

    这样天大的事,柳婶婶记得清楚。

    族里开了祠堂,又摆了一天流水席,都说祖宗保佑。十里八乡,沾着点亲的,都来庆贺。

    “郎君……真乃英雄出少年。”

    十二岁啊,秀才折合成现代,至少要本科生起步吧。

    她小学还没毕业呢。

    “女郎说笑了。”提到悠哥儿,柳婶婶苍白的脸生动柔和了几分。

    江淼淼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降维打击。

    马,要叫鹿鸣,便叫鹿鸣吧。

    天才少年总是缺少童年的。

    她不计较了。

    见柳婶婶挂着甜蜜的笑,江淼淼又斟酌着,再次问:“那郎君,从前乡试,名次……如何?”

    十二岁中秀才,他现在不可能才十五岁吧?柳家清贫,悠哥儿抽条得如春日杨柳,比她挺拔得多。

    在庭院洗好手准备回屋的人,听了这话,揣着手候在屋檐下。

    “悠哥儿今年头次考呢。”柳婶婶道。

    不是三年一考么?

    江淼淼费解眨眨眼睛。难道时代不同?

    看出她的疑惑,柳婶婶又道:“我也不大懂这些,本是来年可以考……”

    “悠哥儿,我割草回来啦!”

    柳婶婶柔软的话音被一道清亮的男童声掩盖。

    江淼淼没等到答案。

    外头的大牛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柳婶婶起身往门口望了望。

    正在听墙角,哦不,不欲打扰她们交谈的悠哥儿端着笑。

    大牛背着满满一竹篓的青草正站在柴门外,小黑脸的笑,如乌云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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