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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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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柳村的小郎君将竹篮交与柳婶婶,说是给女郎的桑果。

    柳婶婶接了篮子,叫他且等等。

    大牛看到院子里那匹马,眼神亮亮绕着它走了好几圈,“马耶……”

    庭院光线好,悠哥儿搬了惯用的竹凳和木桌,倚着墙壁,刚看了两页又被大牛缠着。

    “悠哥儿,悠哥儿,怎么有马?是悠哥儿骑回来的吗?”

    “你悠哥儿只会吃钱。”柳秀才熟练捶了小郎君脑袋,才缓缓道,“是你家女郎的。”

    “哇,女郎竟然有马耶!她是不是要回家了?”想到后一句,小郎君又不开心了,坐在台阶上,垂头丧气地。

    才摘了一天桑果,说好给她摘两天的。二妞也还没摘呢!

    悠哥儿一目十行看着书,分出心神和他说话:“书里有一句叫‘老马识途’,是她家里的马找过来了。至于,几时归家,尚不知。”

    提着竹篮回来的柳婶婶听到儿子的话,苍白的脸多了笑,“大牛,篮子。”

    “女郎家里的马可真有本事。”大牛起身看到篮子里多了好几个炊饼,又不肯拿了。

    柳婶婶将竹篮塞进他怀里,“回去和二妞一起吃,明天过来,还有粽子吃。”

    举着本书看的人悠悠然说:“吃完觉着肚子胀,就去村西头,割些草给马吃。”

    柳婶婶忙道:“别听悠哥儿瞎说,待会儿婶婶去……”

    听到这些,大牛这才接过篮子,“婶婶你还有活,我去我去,反正大黄也是要吃草的。”

    看着大牛飞快跑了,柳婶婶才轻轻一叹,回屋拿昨日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出来,就在屋檐下。

    悠哥儿余光瞥见是女子衣裙,像是父亲从前给买的布料,母亲终是舍得……

    且等等,母亲不是给那位女郎缝制的吧?

    日到半空,那位女郎才起。

    悠哥儿又是一瞥,二婆婆说的不沾水的衣裙没有。

    她今日所穿的,与绫罗绸缎……那是一个也不沾。

    身上是杨柳村里最寻常的粗布麻衣,脚上的布鞋和母亲的差不离。若是这样也罢了,三千青丝教她一股脑儿盘在头顶,布带一扎,桃木簪一插,颇有道姑风范。

    山野道姑红着脸,和人打招呼,“婶婶……悠……郎君……”

    “女郎。”柳婶婶起身,目光也在她的头上。

    道姑觉着有必要解释解释,指了指天,“我……怕热……平日在家……也常这般……可合时宜?”

    悠哥儿写字的手微微一抖。

    合的哪般时宜?

    未出嫁女子梳发髻垂不垂发皆可,如二妞梳双丫髻;出嫁女皆盘发,如母亲,便是用布条将头发盘着。

    无人梳她的道姑头。

    柳婶婶颇是为难,“等二婶过来……”

    “不用不用……”江淼淼十分自觉,尴尬笑笑,连声拒绝,“阿婆年岁已高,怎好日日给我一小女郎梳发?若合时宜,我便这般就好。如此,很是凉爽……”

    也许是乡野没这么多讲究,也许是比她昨日随意扎的低马尾更能让人接受。

    柳婶婶终是退了一步。

    “那女郎净面,我给女郎预备饭食。”

    “好,多谢婶婶。”

    江淼淼松了口气,幸亏婶婶没抢着帮她打水。

    她刚握着麻绳,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缓缓开口——

    “女郎……”

    “是。郎君有何吩咐?”

    对着读书人,她脑子自动蹦出一句官话。

    悠哥儿惊异于她将杨柳村的土话说得极是流利,官话比起书院的夫子也是丝毫不差。不过,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

    “女郎,先往左,行两步。”

    “哦……”不明所以的江淼淼老老实实横向挪了挪,“郎君,有何吩咐?”

    “女郎……”郎君缓缓道,“身后,有马。”

    如清泉濯玉,如春风拂柳,端坐在青石屋檐的郎君温文尔雅。

    这辈子,不,上下几辈子都没如此丢脸过。

    江淼淼还得笑对着那个不专心读书的学生党,“多谢……郎君相告。”

    那边的人却是没再有反应,提笔专注写着。

    啊……她是被个高中生嘲笑了?

    江淼淼在脑海里和薜荔说话:

    “薜荔,他什么意思?是怕我掉井里了吗?他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又不是笨蛋。”

    【是的。井里捞人可不容易。】

    “……薜荔你还是闭嘴吧。”

    她怎么会笨到试图找一只直男系统安慰?

    江淼淼握着木桶的横杆,无奈望着桂花树下的马,探头看了眼幽深的水井,下意识后退一步。

    今日在太阳下,人间凡品神采奕奕。

    这矫健的身段,这顺滑的毛发……折154包辣条,物超所值啊!

    除了把她吓死这点,没有任何缺点。

    人间绝色自觉绕到凶手对面,想到用屁股对着高中生不雅观,如螃蟹绕井般,挪了好几步。

    她将木桶倾斜着扔进井里,看水将将漫过,深吸一口气,使劲将木桶提起来。

    然而,这情境就是——她想保留最后的颜面,可是天地人间总和她作对。

    今日大概是睡久了没力气。

    手上一软,麻绳在掌心一磨,她还没惊呼出声,手里的重量没了,熟悉的皂荚味冲得她耳朵红红,“有劳……”

    “无妨。”那人似是轻叹,那双修长的手轻而易举将木桶提起来,平稳将水倒进新木盆。

    江淼淼搬了竹凳,举着柳枝在青石院墙边,优哉游哉嚼开柳条,小心翼翼倒了食盐,专心揩齿。

    重新回到书案的人可没她专心。那女郎着实太白,如日光晃他眼睛。

    女郎不自知,漱口后慢悠悠喝了一杯井水,再挽高了衣袖,捧水洗脸。

    想到二婆婆意犹未尽的话,想到濯清涟而不妖……

    柳秀才抬眼凝视着庭院静静相守的柴门,重重叹气。

    危矣,危矣。

    洗脸水也不好浪费,江淼淼端着木盆,将水倒进人间凡品的水桶里。

    随后,眼神幽幽盯着它。

    人间凡品也直直盯着她。

    柳婶婶出来时,见一人一马对峙,不由一笑,“女郎,食粥。”

    女郎放过了人间凡品,把木盆归置好,进屋去吃饭。

    今天的早饭是眼熟的杂粮粥,和几个馒头。

    刚开始吃第一口,脑海里又响起了薜荔的大叔音:

    【叮……恭喜宿主获得‘炊饼’,属性为普通,点亮图鉴,愿力点+3,现有愿力点为823。】

    江淼淼把口中馒头拿出来,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它不叫馒头吗?”

    【宿主,您是复活多次,脑子出现问题了吗?昨天吃的才叫馒头,已经点亮了。】

    “……哦。”昨天她没怎么注意,还以为大牛没吃过,分不清馒头包子。

    【世风日下,人类女子连包子馒头都辨不出了。】薜荔鬼在意识角落里幽幽叹道。

    【你昨天吃的猪肉馅的,就叫馒头。诸葛亮南征班师时,正遇风起,不能渡河,孟获言猖神作怪,用人头祭祀,便会风平浪静。诸葛亮不忍,将面粉搓成人头状,混上牛羊肉替代,名为馒头,蛮人之头。】[1]

    “这个我知道。”人类女子试图挽回形象,“《三国演义》嘛,种花家的孩子都读过。”

    【那你说最早是出自哪里的记载?】

    “……你们是饿死鬼系统,又不是科考系统!”人类女子很会举一反三怼它。

    【罢了罢了,薜荔再告诉你何为‘炊饼’。】

    “……”可以,但没必要如此嫌弃她。古今称谓差异而已,所以这个系统遵古法?

    【炊饼就是用蒸锅蒸熟的面食,也叫蒸饼。后来,为避宋仁宗赵祯的名讳,改叫炊饼,是没有馅料的。】

    “好的,受教。”

    她想:那后世,吃的武大郎炊饼是中间割开夹馅料的烧饼,完全是两种食物。

    武大郎,有点惨。

    老婆没保住,饼也没有。

    听书一样吃完早饭,江淼淼端着碗碟出去。

    悠哥儿见状,将书倒扣在桌上,缓步行到井边,不紧不慢打了桶清水。

    “我……我会洗……”

    江淼淼脸皮发热,虽然她看起来没用了些。她一个白吃白住的人,总不能叫一个读书人伺候着吧?

    “未曾言女郎不会。”他将木桶稳稳当当放下,似乎还轻笑一声。

    “多谢。”

    看着他又回去看书,她微微喘气,把碗放着,去院墙旁取了丝瓜瓤,挽了衣袖,没几下就刷洗干净了。

    墙根下有浸泡着的糯米和箬竹叶,江淼淼搬着板凳,坐在庭院一角的阴影中,看着马,守着糯米。

    总不好叫她的马把过节的糯米吃了。

    她百无聊赖和薜荔聊天,“薜荔,这究竟是个什么朝代啊?”

    【宿主,薜荔培训时没有这点。】

    “你连包子馒头都知道!”

    【宿主,这是常识。】

    “……我的马能退吗?”

    【宿主,根据天地商城购物条款第七条规定: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宿主,没了马你要走着去县城吗?】完全无视消费者权益的薜荔又追问。

    江淼淼没再搭话,换了另外一只手托腮,脚尖磨着青石面。

    桂花香幽幽,谈话声隐隐。

    她无法告诉薜荔,她仍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什么死亡,什么复活,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吃饭就能挣等同于货币的愿力点,而且不同食物的愿力点数值设置得很怪,让人摸不清规律。

    或者,这个系统本身就很怪异。

    她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思考,就有饭吃。

    若换在以前,这是搬砖人的最高理想。

    然后,打醒自己。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可是,没有骗子。

    薜荔在脑海里,她也确实换到了一匹活生生的马。

    “女郎……”

    悠哥儿的声音在她头顶落下。

    看着双黑色布鞋,江淼淼回神,迅速站起来,“有……何吩咐?”

    悠哥儿温言道:“日头渐高,庭院热,回屋坐罢。”

    江淼淼扫了眼前方,他的书桌搬走了,婶婶也不在了。

    日头渐高……

    想着婶婶也许又要特意做一份饭给她,自己饿着肚子。

    她心中窘迫,双手交握在腹部,吸了口气,侧头看着那匹马。“我……我想着,今日身子无碍,便启程家去。两日内……”

    “派人送来谢礼么?”悠哥儿淡然一笑,轻松接下她的话。

    “嗯……”她从小到大就没有说过几次谎,不知道自己说谎是什么样子。亲人慈爱,同学友善,她就没有说谎的需求。

    “杨柳村于我有恩,不敢忘恩负义。乡亲们缺些什么,郎君写张单子,我……家中派人去采买……”

    悠哥儿揣着双手,肩膀微微靠在门框上,静静听这位女郎磕磕绊绊解释着。

    他六岁尚不能言,七岁有游僧相面,道紫薇星落于泥地,神智蒙尘,端午以江水沐浴便好。又将他名改为“悠之”。

    其后,果如其言。

    第一年开口说话,也不大利索。或许,就和这位故作镇定的女郎一般罢。

    柳悠之抿了唇轻笑,去灶台取了个斗笠碗,装了些桑果,用井水洗涤,又回到檐下,慢悠悠吃了一颗,见女郎没再言语。

    他缓缓提示道:“嗯,女郎接着说。”

    “……”

    女郎扭头看了他怀里抱着个碗,里头的桑果乌黑如墨,人心亦如墨。

    她在编织善意的谎言,他在吃瓜看戏,就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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