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答案
楚弦是在一日后醒来的。
刚醒来,便瞧见床榻旁冷眼看她的钟情,旋即想起自己先前那般乱来,不由得心虚,厚着脸皮嘴扑上去抱住了对方:“钟情!我想死你啦!”
“我看你是想死。”钟情颇为冷漠地答,将环抱着自己的双手无情抠了下来,将人也摁回了被褥中,“折腾这一趟开心了?若非我与凌儿一接到你的传信便早早出去接应,如今你应当不知曝尸在哪个荒野上。”
“我知道你肯定会找到我的!”
眼见楚弦笑嘻嘻的,丝毫没有愧疚悔改之心,钟情冷笑一声:“你死了清静,但你猜,你若死了,被那韩少庄主知晓了,是我未曾接应到你,这谷中众人会否被他迁怒?”
楚弦整个愣住,全然不知为何钟情会在此事上提及韩溯川:“钟情你在胡说什么?韩溯川向来丁是丁卯是卯,干不来迁怒这回事的。况且,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临走前,也未再招惹他。”
“我看你是根本不了解男人。”
钟情哼了一声,微微侧过头去,她与那些及冠的男子一般,将发丝整个梳拢上去,一张干净英气的脸便显得多了几分冷冽刚强。
楚弦是了解钟情的,她这么个跟男人几乎绝缘了的,说了解男人,只能是唬她。到底是无话不谈的挚友,也不当面拆穿她,毕竟她可是咱们空幽谷的管家大人,手握谷中经济命脉。
于是她眼带笑意看着钟情,啧了一声随口道:“旁人不知晓,韩溯川我还是知晓几分的。他这个人正,太正了,显得有些便显得有些迂腐又固执,你知道我曾经在问柳山庄住那几年,即便我与他两情相悦,他也绝不会主动碰我一根手指头。说那……不合礼数。”摊了摊手,“若非问柳山庄实打实是个武林门派,我都怀疑他们教出来的都是一个个恪守礼数的书呆子。”
钟情自是未当真,但楚弦先前那事实在是任性得令人窝火,这回不教训一下出口气心里难受,瞥了一眼身后的屏风,唇角勾起:“看来你是怨当初韩溯川太过守礼了?”
楚弦在钟情这个管着谷内大小事务的管家面前向来没什么气势,顺着她的话就这么口无遮拦:“那是自然,那般好机会,名正又言顺,什么都未做,多遗憾呀!”
“只是遗憾么?”钟情瞧她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便心中不痛快,但又想起这些遗憾到底是因为自己,眼眸黯了下去。
楚弦最不愿就是见钟情这般愧疚,决定是她做的,钟情当年又能如何呢?
她轻笑了一声,望着对方的目光坚定又温柔:“怎么,你还想让我后悔?我做的决定,从来没有‘后悔’二字。钟情,这一切从来都与你无关,哪怕没有你,我与他,也从未奢求过一辈子。我这一身武艺出处不详的情况下,即便当时真继续待在问柳山庄,真嫁给了他,也未见得能换一生安宁。他做他日后的武林盟主,我做我世外桃源的逍遥客,这般便挺好。”
“是么?”
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平静,克制,听不出过分情绪,但兴许是未休息好,带着些许嘶哑。
楚弦僵硬地将目光投向钟情身后的屏风处,那里袅袅冒着一阵轻烟,泛出一丝药香。她熟悉得很,是她散功期间内都要喝的,用来稳固经脉。先前还以为钟情在这边,那边只是放着个药炉熬着药,横竖就在一间房内,也不会过了火。
却哪里知道,那里还有一个人。
还是个不应该在此处的——男人。
“他他他怎么会在此?”楚弦面色忽然就变了,着急忙慌攥着钟情的衣袖,目光流露出求助的意味。
钟情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他送你回来的,都知道了。”
楚弦顿时如被雷劈,愣在床榻上。
韩溯川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她散功,她两年前摧山派的选择。而且方才她与钟情说的那些荒唐话,定然全被他听去了。
他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如今待在此地,还替她熬药,又代表了什么?
她心头压了太多秘密,这一瞬,是真的不敢面对韩溯川。
韩溯川端着药缓缓走至了床前,看见的,便是将整个人埋进了被褥中包得严严实实的楚弦,眼底浮起一丝无奈,却坐在她床侧,一只手抚在她的头顶位置,又问了一句:“你是现在就不想见我了?”
楚弦装死。
逃避虽然可耻,但也别无他法了!
韩溯川想了会儿,看向钟情,微微颔首笑道:“钟姑娘,可否让我与她单独聊聊?”
“钟情不要!”闻言被子下猛然钻出一只手,死死握着床边的那只手,兴许是紧张,也未来得及分辨是否为女子之手,便攥得死死的不敢放,躲在被中只管叫嚷,“你别看这个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最是锱铢必较,此刻不知道包藏什么祸心呢!”又想起钟情最是心软,便软了声音撒娇,“钟情,你会帮我的对吧?”
钟情强忍住嘴角的笑,瞥了一眼二人相握的手,朝这位“包藏祸心”的韩少庄主抱拳行了礼,静默着转身离开了。
“还有呢?”韩溯川倒是未见生气,反倒有些许笑意在眼底蔓延。
兴许是仗着钟情在,楚弦气焰逐渐嚣张起来:“还有即便这韩溯川人品再值得信任,到底是个男子,孤男寡女在一间屋子里,传出去到底害了他的声誉,你说是不是?”
“仅是我的声誉?”
“毕竟韩少庄主有婚约嘛,哈哈。”楚弦干笑了两声。
韩溯川轻叹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当对方将她整个手包裹起来时,楚弦方才冷静下来觉察出这手宽厚温暖,绝非钟情一介女子的手!
那么便是……
楚弦心下一抖,手赶紧往外抽了抽,却被扣得牢牢的。
“原来你如此介意婚约之事。”
瞧对方没有放手的意思,也不再勉强,此刻她武功尽失,韩溯川可仍旧是绝顶高手,一根手指头就能拿捏她,楚弦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从被褥中钻了个头,与其打了个照面,便有些愣了。
面前的男子并非她印象中总是光风霁月君子如玉的韩溯川,他不知是几日未合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嘴边都冒出了些胡茬,发冠也不知几日未打理,有些歪了。
有那么些狼狈。
怔然对视一瞬,便不再敢看,偏过视线:“那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真心祝愿你日后能与秦姑娘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韩溯川轻声喃喃着这几个字,苦笑道,“你是真大度。”
楚弦自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但是,婚约在前,韩溯川不该也不能再与她纠缠下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他们都该朝前看。
她想了想,重新摸出那枚她收回的铜钱,有些忐忑递给了对方:“谢谢你救我,日后便再许你一件事。”
韩溯川垂眼看手里的那枚铜钱,眼底神色莫测难辨,良久,将其收回了怀中。
楚弦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怕他不收,那么他们之间便越发乱了。如今保持在这么一个交易关系上,于谁都是好事。
韩溯川将她的反应全数纳入眼底,自嘲一般笑了一声,他这辈子就数在楚弦身上栽得最多。日后或许也仍旧是她,令他不得安宁。眼见着药凉得差不多了,便将人拉了起来,重新将药碗端在了手上,吹过之后,舀了一勺放在她唇边。
楚弦怔怔望着他,似是有些许不解。
这……方才收了她的铜钱,已是明确了日后便驻足在交易关系中,此刻雇主给她喂药,又是个什么章程?
“张嘴。”
“我自己来。”
楚弦伸手就要去拿,却被韩溯川躲了过去。
“张嘴。”
韩溯川面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但眼底的强硬,却是不容拒绝。
楚弦很清楚,方才她坚决要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他的确是认了,但那么一个骄傲的人,或许心头总有些气性在,要在别的地方将她拿捏回来。
这会儿跟他真起了冲突,整个谷内也没一个能打得过他的。
横竖过不了多久,他也得出谷。
秦可言还在天山,他不会一直待在空幽谷内的,到底是他未婚妻,总要去救。
此时……
大丈夫能屈能伸,两年过去韩溯川确实比之前更为心思难测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否改了脾性,在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还是顺着点好。
楚弦乖乖张嘴将药喝了下去,刚咽下去,韩溯川又将勺子抵在了她唇边。如此丝毫不间断的,一碗药全然喝了个干净,韩溯川将碗放了。期间她没有半点喘息的空间,一度怀疑他是想靠喂药憋死她。
药也喝完了,楚弦准备赶客再躺回去,韩溯川却重新坐在她床侧。
“楚弦,你自说自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楚弦:“?”
这又是哪一出?
瞧她那副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还依旧没心没肺的模样,韩溯川心底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你祝我百年好合,却未问过我是否愿意娶。你与我一刀两断,却从未问过我的心意。楚弦,你在问柳山庄三年那般招惹我,凭什么你说一句,我们该各过各的,就得按照你说的来?”
楚弦愣住了,有些迟钝的,心底仿佛被什么钩子扯住了,有些疼。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但是,仿佛她天生是个倒霉鬼,每次抓住一些希望,就得破灭个干净。
“可是……与秦可言成婚,你不会背弃父辈的誓约,还能将秦可言身上的盟约抓在手中,秦可言没有武功,也招不来其他门派的忌惮,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最好的选择……”韩溯川目光沉沉望着她,“便是我想要的选择?”
“你这辈子从未行差踏错一步,若没有我,你本也就该是这样的一生,如今,不过是将当年的错误改正。”楚弦拧眉分析着,十分不解韩溯川怎么能够无论如何都如此固执。
“呵……”韩溯川直接气笑了,指着她的胸口,“你是没有心吗?我是没有心吗!一句错误,便将所有记忆都抹杀了?我这辈子从不食言,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
他只对她许过一个诺言。
楚弦目光微动,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般,手在一旁攥紧了被子,笑得苍凉:“但你有未婚妻了。你得娶她。”
韩溯川闻言却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反复提到婚约,想来便是介意这个,找到了症结,才好解开:“不作数的,可言也从未放在心上。她有心上人,与我的婚约,不过是当初为了转移他们的视线而做的权宜之计。”
楚弦愣了,她分明见过,秦可言与他那般亲昵的模样,不禁皱了眉头。
还不等她发问,韩溯川便又解释道:“可言早已是我父亲的义女,我与她只是兄妹情谊。”
她虽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韩溯川这个人十分古板,既是兄妹,便再不可能逾矩。心下悄然漫上些许欢喜,但没高兴多少,便想到了别的,垂下眼睫挡住了所有情绪。
“我是人人喊打的妖女。”
“你将宋君毅从敌城救回,谁还敢说你是妖女?”
“我有一身武艺,与你问柳山庄少庄主,一点儿也不相配。”
韩溯川还打算说什么,楚弦却不知为何捂着耳朵说什么也不肯再谈。楚弦如此坚决,韩溯川虽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也明白,她刚从昏迷中醒来,此刻身体正是虚弱,他不必急于此时,与她争执这些。
只能转身推开门,也不管她是否能听见,自顾自说着。
“钟情说你会散功三个月,这三个月,我不会离开,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想明白,给我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