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源
“嘿!”
“哈!”
“嘿!”
“哈!”
花圃与农田中间有一片空地,十几名孩童正列队整齐扎着马步,跟着前头一个半大的少年认真练拳。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青衫女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看着那歪七扭八一点儿也不标准的马步,摇起了头。
“那个,小榕啊,你就天天带着他们练这个啊?能练出大侠来吗?”
那名叫小榕的少年闻言面露不喜,做了个像模像样的收功动作,而后瞥一眼他们脸色苍白身子虚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谷主,轻蔑地冷哼一声:“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知道什么?”
楚弦闻言立刻将嘴里草“呸”一声吐了出来:“我是谷主,谷主!你能不能尊重我一些?”
叫“小榕”的小少年偏过头去噘着嘴:“你一天到晚不在谷里,谷里什么都是钟情姐姐在管,你算什么谷主啊?谷里人都快吃不饱肚子了你还分走了那么大一块地方种花!你那花能吃吗!还大把的钱丢进去,败家!”
这小子是真不将她放在眼里!
楚弦撸了两把袖子,叉腰道:“怎的?这地盘就是我的,我爱种花种花,爱养鱼养鱼,你管我啊?”
小榕眼冒怒火:“我们这支精英小队就是为了反抗你的暴行而建的!待我们练成绝世武功,定然将你从这谷主位置上赶下去!”
“就你们?连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打不过,别想了。”楚弦仰头笑道。
少年人经不起激,低吼一声,就冲了上去。
身后的孩子看着自己老大这般冲了上去,倒是十分有义气,一同跟了上去。
转瞬,楚弦就被一帮孩子包围了。
“你将谷主之位让给钟情姐姐,我们就放你一马!”带头冲锋的小榕威胁道。
楚弦低头捡了根树枝,立身就这么站在那儿,对着那帮孩子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脚步微动,树枝连番挥舞。
“腰部无力,如何挥拳?”
“下盘不稳,还敢强攻?”
“啧啧啧,这便是你的拳头?软绵绵的,可别说是我空幽谷出去的。”
几息之后,楚弦拎着那根树枝,迎风微笑,周遭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孩子,抱着各种部位嗷嗷哭叫。
蓝凌儿站在远处捂着脸不忍直视:“楚姐姐,你太过分了。”
楚弦指着那名咬牙怒视她的少年挑眉:“他们都想推翻我了,我还不教训一下,真在我头上拉屎了!”
蓝凌儿蹲在小榕面前,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楚弦出手还是有分寸,仅是些皮外伤,可惜一般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到底为何这么拧?”
小榕见到蓝凌儿却是放下了戒备,亲切许多,顿时委屈道:“她根本就不管谷里的事情,钟情姐姐赚来的钱,她回来几日就能败光!算什么谷主!凌儿姐,我们一起!你这么厉害,肯定能将她从谷主之位上推下来!你也更希望钟情姐姐当谷主是不是?”
楚弦在远处稍稍眯眼。
“可是……”蓝凌儿有些为难,“她就是谷主呀。”
“我不管!谷主就是一座山谷的老大,书上都说人家的老大都是有勇有谋能开疆辟土,你看这个蔫巴人能干什么呀!”
端着药碗缓步走近的白衣剑客恰好听见了这句,略有些不解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少年看着那碗,悲从中来,对着蓝凌儿哭诉:“你看!又败家了!那碗药,我阿娘得种多久的地才能赚回来呀!这谷主太没用了!不要也罢!”
楚弦闻言,这几日第一回主动迎上韩溯川,目光挑衅看着那少年,将碗抢了过来,咕咚咕咚就喝下了肚,旋即,朝着少年咧嘴笑道:“你看,十两金子又进我肚子啦!”
少年一哽,哭得更大声了。
而楚弦则笑得更恣意了。
韩溯川已经看明白了,这楚弦纯粹恶劣地逗小孩玩,凭她那“夏蝉”的身份,在千奇殿多少钱赚不着?还真靠着这谷里种地养她?
无奈地摇头,灵机一动,矮下身子,问那少年:“你想打败她?”
少年看着眼前这白衣的男子,温文尔雅像个书生,一点儿都不想搭理他,可跟着又瞧见他腰间佩着一柄剑,一柄即便他只见过菜刀锄头这些玩意儿,也能感知到这是一柄好剑。
带着期望,浑身颤抖着问:“你……你是大侠?”
楚弦凉凉道:“他连我都打不过。”
少年期望降到谷底。
韩溯川将剑抽出,朝着远处一划,楚弦先前蹲着的石头便一分为二:“如何?”
少年甚至身边的其他孩子全部爬起来围在他身侧,满脸崇拜:“今日起你就是我们师父!”
楚弦又泼来一盆凉水;“知道人家是谁吗就敢乱拜师,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少年却半点不再被她影响,甚至推搡着将其拱出了人群:“再不行也比你行!你等着我们掀翻你的统治!”
眼见着那白衣剑客已然被孩子们围成一团,并且热切到仿佛下一刻那混蛋说一句他来当谷主这群小兔崽子都能满口答应的模样,楚弦丧气地去找了钟情。
一见面,就扑了过去:“钟情!小榕欺负我!”
钟情嘴角抽了抽,放下手上的账本,静静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那孩子的爹当时被鬼方铁骑杀了,你当时哄他会帮他报仇,但是这么久过去,你也从来未跟他提过这事,他应是记恨上你了。”
楚弦愣了一瞬,后悔不迭敲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我真将这事给忘了!但是我这回,杀了也有几千鬼方兵呢,姑且算帮他报仇了?”
钟情闻言一怔,皱眉:“杀了几千?”
杀了几千,那对手,得是多少?
楚弦后背一凉,心道不好,定然被她发现不对劲了,当即找借口开溜:“那我去找他让他放下这个心结!”
钟情在她身后怒喝:“你这回就是这么乱来才弄得要死不活的!?”
哐!
门关上了。
再赶到那片空地时,韩溯川却并没有教他们功夫,却像个说书人一般,说着这回深入鬼方救国将之事,周遭围着的孩子盘腿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楚弦远远瞧着,忽然就迈不动步子了。
这么好的韩溯川啊……
怎么……
就不能是她的呢?
她想做的事情被他抢先了,这会儿她再过去倒像是不要脸地过去等着别人感谢的,楚弦自问她还未厚脸皮到这种程度,便默然退走了。
韩溯川自是察觉到了,但未跟上去。
三个月还长,不急在这一时。
楚弦漫无目的在谷中到处晃了许久,而后靠在一棵树边看谷中人从地里忙完了扛着锄头回来,瞧见她还跟她打招呼,心中郁结更甚。
世外桃源逍遥客?
她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从树下刨出来一坛酒,拎着就去了僻静处。
那是一处断崖,崖壁凹凸不平,她拎着酒坛攀着崖壁的凸起爬到了近一半处的一个平台上,舒展了身体,远远望着谷口不远处的那片花海,拍开了坛封。
从日上三竿,到日薄西山。
她坐在那平台上,喝完了一整坛的酒,望着那片她种的花海,数着飞过了七十七只鸟,而下面的白衣剑客,已经盯着她看了一整个时辰。
为何他要来这么逼她呢?
为何一定要逼她做不能做的决定呢?
楚弦心里不痛快,见着他尤其不痛快,将酒坛一把扔下,砸在他身侧,粉碎。
而韩溯川一动不动,就那么沉沉望着她,任凭那碎片四溅,刮裂了他的衣衫。
她乘着酒意,大吼了一声,仿佛是发泄心中的愤懑,四周鸟雀闻声四散而逃。
钟情捏着张纸条在谷中找了她一个下午,这会儿听见声音,便急急赶了过来,未来得及看上韩溯川一眼,便跳上了那平台,将那张纸条递给了她。
“老先生传来的,你瞧瞧吧。”
楚弦看着钟情郑重的模样,迟疑地打开了那张纸条。
——江湖动乱从未有平息之日,今日既有幸得以安稳,愿卿得所愿,不必入江湖。
“不必……入江湖?”
楚弦捏着纸条,喃喃着,望着崖下的白衣剑客有片刻失神。
钟情握住她的手,劝道:“前路如何,未来如何,谁能知晓?若以往后担忧蒙蔽今朝之心,如何能快活?”
“可是……”楚弦垂下眼睫,“没有未来。”
“你管未来呢!老先生都支持你追寻自己的幸福,而那个人也一直在等着你。”钟情微笑着,满是祝愿,“你又为何不敢呢?”
楚弦攥紧了拳头,闭目不语。
钟情叹了口气:“好,咱们退一步说,你当初,为何会选择在问柳山庄待三年?”
“我想做个梦,远离所有的是非恩怨,做一场,美梦。”楚弦轻声道。
钟情笑着:“那你就也当这是一场梦吧。”
不再等楚弦回答,钟情伸手将她推了下去。
急速下坠的感觉与使用轻功时完全不同。她无法控制自己平安落下,似乎是将所有的未来拴在了下面那人身上,有一种既恐慌又安定的奇怪心情。
既然是寄托在了他人身上,楚弦忽然便有些自暴自弃一般,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就……
做一场……
美梦吧……
坠落的青衣女子张开双手,衣袂飞舞,夕照下的面容带着释然般的笑容,目光温柔地望着地面上那白衣剑客。
崖下孤立了一个多时辰的剑客动了,迎风而上,将蝴蝶一般坠落的女子接住了,拥在了怀中。
远处漫开金红的晚霞,映在两人的眼中,仿佛便是这世间一切繁华。
不必入江湖。
楚弦在这熟悉的温暖怀抱中怔了一瞬,而后仿佛一个决定般,闭上了眼睛。
韩溯川低眉瞧了一眼,眼底便漫上笑意,垂首吻在她唇上。
决定放开心底那些顾虑之后,与他相处只会带给她愉悦,她悄悄睁开一只眼:“这酒如何?”
“清冽甘美,”韩溯川再低头尝了一口,“醇香四溢,回味无穷。”
“下次我请你喝。”
“好。”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过多言语,彼此心知肚明。
落地后,楚弦将手中还攥着的信收进了袖囊中,才转身冲着韩溯川笑道:“我有一个要求。”
韩溯川心下一凛,怕她又要反悔。
哪知她只是道:“我们隐居,以后就住在这里。”
韩溯川心头石头彻底落地,抵上她的额头,轻声道:“美人相伴于世外桃源,是我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