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为了秋猎,徐伏身为执金吾需与护卫帝王安危郎中令及守卫宫门的卫尉进行交涉布拍,须得以项上人头保证此次秋猎行进过程中的安全。
况且,皇上接到消息,勤王余孽未彻底,至今还龟缩在溧阳城外的角落里,就等着秋猎帝驾出巡,刺杀天子,以全其一颗愚忠的心。
不难猜到,在那群余孽看来,从皇宫到猎场的一段路,是他们最容易得手的时候,所以,这一段由徐伏负责的路线就显得格外要紧。
也不是没人劝成帝让他别去秋猎了,要真出了事,那可要了命了,可成帝早就恨透了勤王,听说还有余孽尚存,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时机,况且在他看来,这群余党根本不成气候,弱得连车队外围都不一定能考进,更别说刺杀他了。
做皇帝的任性,苦果只得臣子咽,而这最苦的一颗果子,就得负责护送天子到猎场的徐伏吞了吃。
“徐弟辛苦,有什么难处,大可与我和郎中令开口。”商谈结束,郎中令抱拳,如斯说道。
徐伏用手扶了下脸上的面具,薄唇微微勾起,
“多谢二位大人,大人放心,徐伏必当尽心竭力,护好皇上及诸位皇子娘娘。”
郎中令和卫尉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当初前任执金吾因党争被罢官,溧阳几个又能带的官家子弟都为抢这个肥差争红了眼,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横插一脚,到手的鸽子就便宜了这么个外来客。
仗着年长和资历深,刚开始,郎中令及卫尉都没给过徐伏好脸色,凡碰上什么需要三方协商的事,多是他们先商量出了个结果,再派人告知徐伏一声罢了,徐伏也可能是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又不敢惹事,就当做看不见地,随他们糊弄排挤。
直到,徐伏酷腕整顿溧阳守卫,多少亲爹祖父叫得出名的公子哥死在他的剑下,那一个月啊,血色把溧阳城的天染得鲜红,建章宫门外哭天抢地的花甲老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皇上愣是没降下一个“罚”字。
三十不到的白衣,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不亚于九卿的执金吾之位上,手握都城守卫,还有掌管兵器的权利,更重要的是,他有皇帝的宠信。
当然了,郎中令和卫尉也不会缺帝宠,但他们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家世,在大周朝堂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光凭这一点,成帝用起他们来,就不会有徐伏那么放心顺手。
“对了,皇后娘娘一心向佛,见不得血腥,所以这回秋猎是不去的,也给徐弟你省下一桩心事。”卫尉捋着胡须笑道。
话落,徐伏无甚表示,只是跟着笑了笑,却是后头的屏风那传来一短促的轻扣。
徐伏顿时精神,问道,“既如此,留守宫中的守卫可够?”
“够的够的,太子殿下仁孝,早早都安排好了。”
徐伏眼珠转向屏风,呼出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位大人都是有家室的,把该说的说完,该交代的交代好,就相携着离开了徐府。
硬质鞋底与木制的地面相撞,发出清脆而慑人响声,徐伏吓得伏在地上,背脊颤抖,哪里还有方才在外人面前威风八面不怒自威的气势。
“主,主子。”
黑色的药丸咕噜噜滚到他腿边。
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用剑挑起他脸上的面具,
“此回的药,吃了罢。”
“谢主子赏赐谢主子赏赐!”“徐伏”像狗一样趴下身子,迫不及待地捡起药丸往嘴里塞,连水都不喝,硬生生把硕大一颗药丸吞下肚。
付掷冷眼看着他动作,剑柄稍坠,面具一角被烛火点燃,扔进铜盆里,化作一抔灰烬,
“方才他们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奴才听明白了。”
“好,秋猎那天,就由你护送皇帝上路,只要保证他到猎场就行,旁的,一概不用管。”付掷垂首道,
“办好此事,你自可离开,我会给你足够的解药,从此后,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嘴,想要的荣华富贵,怎么也少不了。”
荣华富贵,多么令人垂涎的四个字。
娘娘说过,只要是食人间烟火的□□凡胎,都逃不过这四个字的诱惑。
果然,趴在地上的人一听到荣华富贵四个字,脸上的惧意也褪去了,一双眼睛里,只剩下对付掷口中所说的以后的向往。
奉顺十五年秋,天气转凉,扇风用的蒲扇都收进了库房,长长侧车队自宫门驶出,百姓皆侧目,伏地高呼:“皇上万岁。”
天子坐于撵上,四面有明黄锦布遮挡龙颜,而太子高高坐在马上,与御驾同行,时不时低声与轿撵上的天子交谈,笑容和煦,好一副父慈子孝,二君同筹的画面。
有幸亲眼看到这一场面的人,无不心中喟叹。
“路边百姓拥挤,推搡之下难免出事,儿臣去寻徐大人交代一声,让他疏散下百姓。”赵泓颉低声对成帝道。
轿撵被掀开一条缝,成帝眯眼看着外面人群摩肩接踵的景象,同意地嗯了声。
赵泓颉于是轻扬马鞭,一两下就赶到了车队前头,
“徐大人。”他高声唤道。
领头的人慢了半拍才回过头,恭敬地低下头,“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赵泓颉盯着他玄铁做的银白头盔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一路行来百姓聚集,人挤人的,不定要伤着几个,父皇爱民如子,难免忧心忡忡,是故本宫想请大人拨几个将士,将百姓遣散开来。”
他的声音不做遮掩,叫挤在车队前头的一批百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百姓听是因为皇上担心他们,太子才特意来寻执金吾大人说上一声,用词还谦卑不已,丝毫不见傲气,不禁感动地面面相觑。
有此仁君,储君又重孝道,大周岂能不昌盛啊!
跟在成帝身边的老太爷也喜得两眼眯成了缝,“皇上您听,百姓都夸您是仁君呢。”
不论明君,还是仁君,总之这马屁都拍到了成帝心坎里,他懒懒地提了下眉,靠在软垫上,撑着头的手指慢慢敲着,似乎把外面百姓源源不断的称好声当作了什么天籁之音。
太子如他所期望般懂事,百姓最易被新事物勾去注意,不肖多久,他还是那个励精图治身上无一污点的好皇帝。
车队的尾巴在百姓此起彼伏的赞声中消失在溧阳城门外,皇后不同行,成帝此行只带了秦婕妤一人,剩下的宫妃,年轻些的尤其沉不住气。
这不,徐苓趁着天高气爽,特地去了御花园旁的池子里玩垂钓,鱼还没上钩,就有人闻着味儿寻来了。
袅袅的身姿靠近,探身往徐苓身边的空桶看了一眼,娇声道,“皇后娘娘怎得钓起鱼了,难不成这钓鱼比狩猎还好玩?”
徐苓看她一眼,是近来刚晋封的容华,年纪小得,成帝再早生几年,都能当她祖父了,原先是个不起眼的美人,后来父亲立了功,理所当然就当了容华。
成帝碍着前朝召幸过几回,次数虽不多,但放在现在恩宠惨淡的后宫来看,也能划做宠妃一类了,唉,要不怎么说一年不如一年呢,林馥华没了之后,这宫里呀,真没什么名副其实的盛宠女儿家了。
徐苓让佩环取了根鱼竿来给她,道,“钓鱼好还是狩猎好,容华自己试试不就晓得了。”
年轻的小女儿娇态毕露,两手揣在小腹前,轻轻晃动着身子,满是对垂钓的抗拒,
“这也太磨人了,要是池子里的鱼都不想上钩,那我岂不是白白等好几个时辰。”
鱼竿略往下沉了几分,徐苓看准时机提起鱼竿,肥硕的鱼儿在空中被甩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多饿它们几天,哪还有不愿意上钩的鱼?”
“饿几天?”容华看着在桶里游得欢快地鱼,有些嫌弃,“瘦得只剩骨头了,炖不出鲜美好喝的鱼汤,还不如放生回去呢。”
“放回去了,下一回,它可就学聪明了,不会再上当了,说不定,还会把鱼饵偷偷咬了,叫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啊!鱼哪有这般聪明?”容华吓得退了几步,离装鱼的桶远远的,好像桶里的鱼能成精,把她吃了似的。
“呵。”瞧她一副就差拔腿跑的模样,徐苓忍俊不禁,把桶拎起来递给佩环,
“这鱼还不够肥,容华说得对,倒回池子里去罢。”
话落,她抬眼看到池子对面腰间挎着长剑的侍卫,又问佩环,
“那是谁派来的?”
“是太子殿下吩咐他们守着娘娘的,听说是从执金吾徐大人处借来的人。”
鱼被倒回水里,鱼尾欢快地腾起拍打在水面上,水珠溅到了容华的裙摆上,气得她指着池子骂道,
“好个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我,你可就被煮着吃了,上了餐桌,连骨头都得被人嚼碎了去!”
“本宫看着她,像一个人。”
徐苓重新抛下鱼竿,目光沉沉地看着平静水面,旁边的容华年纪小,气性却大,宫女来为她擦拭衣裳,她还撅着嘴,嘟囔不停。
“像从前的淮安,也像从前的徐苓。”
她看了看日头,从凳上起身,
“他们应该到猎场了吧。”
“大鱼,也该入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