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二更)我们和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时间已经不早了,外头的天早已黑透。酒店里安排的晚饭早没了,一行人坐车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吃饭。
虽然第二天还有比赛,但思归的人比赛都已经比完了。不知道是谁提议喝酒,一箱啤酒拿上来,咔咔全打开了放在桌上。
史益有别的事儿先走了,在场的只有思归的人。陆才原本就想好了,比赛成绩理想就办庆功宴,也是要喝一回的。这会见酒上了桌他也没拦着,由着大家敞开了喝。
在场的大多是残疾人,平日里生活很单纯,少有应酬,酒量也不怎么好,不多会,就喝趴下了好多。大家边喝边哭,像是要把心里的委屈都借着酒劲儿发泄出来。
蒋祺也喝酒了。他几乎从来都没怎么喝过酒,这会儿却喝得很凶,拿着啤酒瓶子咕嘟咕嘟地往下灌,跟喝水似的,不一会脸上就升起了红晕,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地有些坐不住了。
徐荏酒量算不上好,但几瓶啤酒对他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他见蒋祺有些晕,便想带他先离开。
这时,林明明挤了上来,一把挥开徐荏,说:“你放开他,你害得他还不够吗?”
徐荏没有防备,被林明明推得一个踉跄,转眼,蒋祺就被他拉到了身边。
徐荏想将蒋祺拉回来,后者却被林明明拦在身后,保护的姿态明显。
林明明指着徐荏的厉声说:“都是因为你。原本这块金牌就该是阿祺的,都是因为你,金牌没有了,成绩也没有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跳的这么好,如果不是因为跟你一起跳舞,冠军本来是他的。如果和郑老师一起跳,两人都能拿金牌。”林明明明显也有些醉了,满脸通红,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却句句都扎在徐荏心窝里。
这话说来很没道理,舞蹈是由两个人共同完成,且不说和郑莹一起跳会发挥得怎么样,起码现在由蒋祺和徐荏两人完成的这支舞蹈是极出色的。
徐荏当初本就临危受命,是接替了受伤的郑莹出战,能表现得这般出色已是难得。林明明这一番话,抹煞了徐荏的付出不说,还倒打一耙,不去指责外人的不是,反而把罪责都推到徐荏身上,着实让人心寒。
可关键是,徐荏没有话可以反驳,因为在他看来,这就是事实。
比赛失利本就是徐荏的心结,他早在心里悔恨自己做出的决定太冒失,悔恨自己拖了蒋祺的后腿,现在又被林明明在大庭广众之下剖开了说,简直就像被脱光了扔在大街上,登时羞愤难当,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份悔恨,他想好了要在私底下跟蒋祺忏悔,他可以抱着蒋祺哭,也可以跪在蒋祺身前求饶,但都不是被这样,由一个外人,当众叫破。
他不禁向蒋祺看去。
只见蒋祺躲在林明明身后,眼睛里带着水光,被室内灯光照得发亮。但他的脸上是无辜的,是茫然的,带着一些无措和悲伤,像是一只受了伤又被惊了的梅花鹿,楚楚可怜。
林明明看到徐荏往蒋祺看去的目光,忙回过身对蒋祺说:“阿祺,你本来可以得金牌的,你本来可以站上最高领奖台的,都是他毁了你。”
“你别说了。”蒋祺大吼一声,牢牢地抱住头,把自己缩到了轮椅里。
陆才见状忙出来打圆场:“明明,你别说了,这也不是谁一个人的错,大家都不想这样。”
其他人见蒋祺这样,也都过来劝,一群人把蒋祺团团围在了中间。
徐荏心里懊恼、悔恨、羞愤,各种负面情绪堆砌在心底里,找不到发泄的渠道。他看着眼前的情景,所有思归的人都聚在一起,似乎只有他是外人。
可不是嘛,对于思归来说,他本就是个外人。
他烦闷得不行,抓起外套,走到外面去透透气。
刚走出餐厅大门,电话响了,徐荏接起来一看,是方开星。
自从上次把酒夜谈,两人把话都说开了,没有了芥蒂,反倒成为了朋友,虽不至于无话不谈,日常损几句却是常事。
见来电是方开星,徐荏不自觉心里松快了些,接起了电话。
“兄弟,比完了?结果怎么样?”方开星估计是已经回了宿舍,语调挺轻松的。
徐荏心里郁闷,便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吐槽了一番。
“我cao兄弟,你行不行啊,就这么被人diss?要是被人知道我喜欢过的人是这样的,以后我还怎么混?”想开了以后的方开星很放得开,时不常地就会拿暗恋徐荏这事儿自嘲。
被方开星嘲了几句,徐荏的郁气消散不少,笑着说:“你倒是出去宣传一下呗,曾经多么迷恋你哥,多么伤春悲秋。”
“嘿,嘿,蹬鼻子上脸了啊,我挂电话了。”方开星嚷嚷着。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还不让人回嘴了啊,一点都不民主。”徐荏嗤之以鼻。
方开星切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你被人怼得毫无招架之力,我才懒得理你呢。要我说,人是残疾人朋友,你就别跟人一般见识了。但他这么说,显然是离间你俩呢,去去去,赶紧去,把蒋祺追回来。要不我这退出得岂不是很没价值?要是让我知道,我这边高风亮节地退让,最终却让蒋祺折在了林明明手里,看我不削你。”
“要是真这样,我就回来求你重新收留我呗。”
“滚滚滚,我可不是垃圾回收站。”
徐荏微笑着挂了电话。
包厢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了一阵,都四散开继续吃饭。大家情绪都不高,都想借着酒发散一些憋闷。林明明则把蒋祺推到了一边,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阿祺,你和徐荏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林明明也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问。
蒋祺这会酒精上头,本就有些迷迷糊糊的,更何况,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和徐荏的关系,怎么答得上来。
见蒋祺这样,林明明当是默认了,心里越发堵得慌,说起话来也不藏着掖着了:“阿祺,我知道你们曾经是同学。但不管以前关系怎么样,那都是过去式了。他是什么人,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是省城电视台来的大领导,他四肢健全,相貌堂堂,那是多少小姑娘追着捧着的人,他能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吗?”
林明明说起话来直接,他知道,这时候不来个狠的,根本达不到效果:“我们又是什么人?说好听点,我们是残障人士,要受到社会的关爱,说难听点,我们就是社会的底层。底层啊阿祺。不是我看不起我们自己,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是底层,是垃圾,只会社会的拖后腿。我们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怎么去寻找爱情。你看看你,缺了一条腿,站也站不稳。别说高学历了,连大学都没上过,就连工作都是区残联可怜你让你待在思归,总算是有一份说得出口的工作。我们拿什么和别人比?”
“阿祺,两个人相处不单单是谈一场恋爱,不能靠一时激情,他是还没有和你相处过,根本不懂和残疾人在一起的琐碎和麻烦。等他和你共同生活一段时间,厌倦你了,嫌弃你了,你怎么办?到时候你只会受到更深的伤害,还不如趁现在,快刀斩乱麻。我们和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趁早收手吧。”
蒋祺其实喝得挺醉的,整个人靠在轮椅里,头疼得厉害。但林明明这些话,还是一字不落地都落进了蒋祺的耳朵里,甚至在耳边不停盘旋,连绵不去。也许,这些话一直都装在蒋祺的心底里,只是现在被林明明挖了出来。
他痛苦极了,林明明对他讲的那些话,化成了一把把尖刀扎进他的心脏。他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少一些痛苦。
徐荏一回来,就见到了这一幕:蒋祺痛苦地蜷缩着,而林明明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徐荏从没有像这样厌恶过一个残疾人,他冲上前,一把挥开了林明明,去查看蒋祺的状态。
林明明一下被推出得滑出好远,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包厢里众人见状都怒了,大家都是残疾人,最看不得健全人欺负残疾人,更何况被欺负的还是自己的同事,于是纷纷指责徐荏的举动。陆才尤其生气,厉声道:“徐荏,林明明的话是重了些,但是你也不能动手。”陆才待人接物很有礼仪,从来都称呼徐荏一声徐老师,还没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
陆才确实动怒了。林明明本就是最弱势的人,哪里经得起徐荏的粗暴。他手下的残疾人,都是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孩子,怎么可能让别人来动手动脚。
徐荏自知理亏,但他心里也很不爽快。方才方开星的一番话确实让他消气不少,但这只是隔靴搔痒,无异于扬汤止沸,他内心的火依旧熊熊燃烧着。更何况他一推门就见蒋祺在林明明的话语间痛苦地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