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很难形容这个拥抱滋味
很难形容这个拥抱滋味。
这一刻的徐荏无疑是愤怒的,被蒋祺口无遮拦的话刺激着。他也是迷恋的,那个拥抱他渴望了很久,久到他都不愿去回忆。但更多的是心疼,除了被蒋祺的话刺激到的心疼,还有另一种疼,源自手里的感觉。
在将蒋祺抱起的刹那,徐荏就感觉到了,轻,那么轻的分量,轻得他心惊。
徐荏没有这样子抱过任何男人,他第一个爱上的男人就是蒋祺,而那时候是在学生时代,感情还没有开花结果,那个人就已经不见了。但他平时在工作之余兼职篮球教练,身边围绕的都是一些半大的孩子,或是一起打篮球的同事,热烈的时候拥抱一下,托举一下,都是常事。他的双臂对一个成年男人体重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现在,他的怀里虽是一个成年男人,却远远没有成年男人该有的分量,轻得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知道,那是因为他失去了一条腿,更因为他疏于锻炼的清瘦。
徐荏一手托在他的背部,一手穿过他的膝窝,手正好搭在大腿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牛仔裤,徐荏感觉到了不同于人体血肉的触感,那是一种坚硬的,毫无生机的触感。徐荏知道,这是蒋祺的假肢。但,知道是一回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手里的触感那样鲜明,直击人心。
蒋祺的衣服湿透了,被风一吹已经冰凉。水渗透徐荏的t恤钻进来,凉意穿透肌肤直往心脏里钻,浸徐荏整颗心都冰冷冰冷的。
徐荏心里再动荡,也无法言说,坚定地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将蒋祺送入车内,又在其他残疾人的指导下,收好了蒋祺的轮椅放进后备箱。
回程的路上,没有了陆才活跃气氛,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只有一些抽纸的声音。徐荏一张接一张地给蒋祺递纸巾,蒋祺一张一张地接过,默默地吸着身上的水。
好在蒋祺家不远,不多会儿就到了。
林明明将车停在了楼道口,徐荏跳下车,抱起蒋祺便往楼上冲。蒋祺也不知是妥协了,还是懒得争辩,没再跟徐荏矫情。
到了家门口,蒋祺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徐荏没心思观察蒋祺的家,匆匆扫了一眼,见到一扇开着门的房间,便往里走去:“是这间吗?”
“你放我下来。”蒋祺突然又开始挣扎。
见蒋祺没否认,徐荏自顾自地走进去,将他放在床上。
“你出去。”蒋祺冷冷地说。
“让我帮你。你身上都湿了,需要马上换衣服。而且裤子和鞋子都是玻璃渣,会扎伤的,让我帮你换掉,”徐荏没退缩,坚持道。
“我叫你出去。”蒋祺音调骤然提高,声音里带上了一些颤抖。
徐荏不退反进,向着蒋祺又跨进了一步,几乎贴着蒋祺的腿,就势蹲下来:“蒋祺,我是徐荏,你看看我,我是徐荏。你能不能不要躲着我,不要把我推得这么远?”
蒋祺用力地摇着头,眼泪几乎一瞬就掉下来:“我求你了,你出去。”
徐荏心疼极了。重逢以来,他虽见蒋祺才几面,一共加起来也没有一天的时间,心疼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这一次,心疼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很无措,面对满脸泪痕、将他拒之千里的蒋祺,他惊惶却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林明明已经上来了,见到蒋祺的样子,飞快地推着轮椅过来,将徐荏一把推开,把蒋祺搂在怀里安慰。
蒋祺对徐荏的敌意有多强烈,对林明明的依赖就有多明显。他把脸埋在林明明的肩上,呜呜地抽泣着,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徐荏慢慢地站起身来,觉得无力极了,心里像是缺了一块,漏了风。他默默地离开了这个房间,离开了蒋祺的家。
徐荏缓步往外踱去,经过一个小卖部,买了一包。就这么蹲在小卖部门口,点燃一支烟抽起来。
要不是他一身时尚的着装,就这姿势,简直和农民工兄弟没什么两样。
徐荏已经很久没抽烟了,上大学以来,抽过一段,也无非是为了合群,彰显自己的成熟。后来觉得没意思就戒了。这会,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包。
抽了一口就被呛到了,像是第一次抽烟那样,呛了个昏天黑地,呛得眼泪横飞,眼角泛红。
抬手抹了一把脸,自虐地继续狠狠吸进一口,继续狠狠地呛咳,呛到小卖部老板都拿奇怪的眼神看过来。
徐荏未察觉,手里夹着烟,支在膝盖上,抬头望天。眼里都是泪,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天是茫茫的一片,一个身影却清晰的显出来。那个年少时候总是笑着望向他,温柔地与他低语,或嗔或怪,都是那样鲜活。现在为什么,把自己推得那么远。
徐荏想到,上午,他还在轻视林明明对他的敌意,觉得那敌意来得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没有威慑力。现在他却笑不出来了,他只觉得苦涩。
他以为,他和蒋祺的分离,是事故造成的不得不,是灾难面前的无奈。他以为,蒋祺对他的躲避,是多年分离的不适应,是再次重逢的羞涩。
他以为,只要放下姿态慢慢接近,蒋祺必会重新对他展颜。
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上午,明明蒋祺都已经对他笑了,笑得他怦然心动。
他没有想到,原来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蒋祺对他的排斥是那么强烈,一头栽进别人的怀里,却把他推得那么远。
蒋祺扑在林明明怀里的姿势,多么的扎眼啊。徐荏狠狠地闭上眼睛,想把那画面抹去,却越发地鲜明起来,无论如何都挥散不去。
徐荏刚刚确实因为蹲姿不稳,被林明明推得踉跄了一下,跌倒在地。但那一下根本不算什么,球场上的激烈对抗、狠狠摔跤都不会让他皱一皱眉,这轻轻的一碰根本不会伤到他分毫。
但,徐荏就是觉得,觉得自己狠狠地跌了一跤,跌得浑身骨头都像是移了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疼。
方开星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跟着思归的一行人,在残疾人家里完成了轮椅维修的工作,又跟着回到思归帮忙善后,兢兢业业地等到下班时间才走。随便在外面解决了晚饭,回宿舍已经不早。
方开星有些愤愤,自己是被人骗到思归的,上班第一天,那个罪魁祸首却跑了个没影。
他以为宿舍里应该是黑黢黢空荡荡的。那个人抱着另一个男人离开的时候那么急切,一副义无反顾、大义凛然的样子,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他推开门,着实被惊到了。黑确实黑,没有开灯,只有窗外一点隐约的光透进来。但烟雾缭绕,呛人得像是着了火一样。屋里不仅有人,而且显然呆了不少时间。
方开星先是一喜,喜在这人竟然没有和人鬼混。又是一怒,怒在这人为了别人伤春悲秋。
他一股无名火上来,吼道:“徐荏,你在干嘛?”
徐荏原本靠在客厅沙发上抽烟,闻言捻灭了烟蒂,起身说道:“抱歉。”声音沙哑地厉害,滋啦啦地滑过声带,听得方开星心里又疼又麻。
见徐荏又要往外走,方开星抓住他手臂急说:“你去哪?”
是啊,去哪呢?徐荏呆呆地想。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徐荏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那个人,现在那个人把他推得那样远,他要何去何从?
下午时候,他漫无目的地走,下意识地回到了宿舍。这会方开星回来了,他又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不排斥方开星,但也绝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现在这样萎靡的样子。一切都源自于男人的骄傲,面对一个爱慕自己的人,下意识地总想展示最好的一面,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徐荏挣扎了一下,想摆脱,但心力交瘁的状态下有些无力,没能挣脱开。
方开星有些执拗地不愿放手,另一只手也用上了力气,箍着徐荏往沙发上一推,顺势压在了他身上:“徐荏,你清醒一点。”
方开星看不得徐荏这样。一个自己喜爱的男人,为了别人黯然神伤,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顺心。他不可能放徐荏离开。他担心徐荏这样的状态有危险不说,他心里也实在是无法舒坦。
“我很清醒。”徐荏红着眼,挣扎着想起来,却怎么也挣扎不过,犹自像一只困兽。
方开星一条腿落在地上,一条腿压着徐荏双腿,一手臂横在徐荏胸前,一手抓着他的胳膊,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徐荏本就比他高大,又因锻炼而力量饱满。无非是失了先机而占了下风,若是暴起,方开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方开星吼道:“你清醒个屁!”向来温文尔雅的人,竟然暴了粗口,“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别让我看不起你。”
徐荏突然放弃了挣扎,双目无神,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像是真的醒了过来,语气都冷静了下来,只是声音依旧沙哑,低低地道:“放开我。”
方开星见他真的转醒,这才放开手,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的姿势实在暧昧,脸不禁烧起来,抬头望向那边的男人。对方毫无察觉,往卫生间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
方开星觉得自己的心又麻麻地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