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惠安法师的对话
他情绪激动转过身,瞳孔中只来得及捕捉一片熟悉玫红色裙角。
刚刚有人来过了吗?可为什么他没有听见?明明这地方是最偏僻的,不该会有人过来的。
等等…那消失的一点红色…好像在哪里见过,大脑快速转动着,时间突然回到了半个小时前。
寺院走廊,被他无意撞到的女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跟着他来的?所以是发现了自己的异样吗?
一连串问题充斥着他紧绷逐渐变得匮乏的大脑,疼痛让他狠狠皱眉。
他开始不断给自己找借口,对方说不定是无意路过,对的,就是无意路过!
可无非都是自欺欺人,兜里手机传来“叮咚”清脆的一声响,这让他瞳孔受到阻滞,瞬间放大,就在几分钟前,隐隐约约他好像也听到了这样一种声音。
那时他只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原来不是!
那个女人就和他隔着一面墙!在他身后听着他所有动静!
他顾不得收拾自己,迅速转身追了出去,不行!不能让她走!不能让他走!
其实冯劲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种身体疲惫轻软的后遗症会持续一段时间,导致他的思维并不严谨,如果知道,也就不会连现场都没收拾就莽撞追上去了。
此刻脑海只剩下秘密被揭露后被所有人厌弃风雪欲来的可怕想法。
他害怕情绪远远覆盖了那仅有的理性,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让对方说出去!
他会被学校开除,知名院校不会收取这样一个学生,会被所有同学厌恶,远离他,避他如蛇蝎,国家单位工作的父母也不需要这样一个给他们蒙羞的儿子!
所以要把那女人留下来,永远闭上嘴!
寺院西侧后门
郝松暝送完佛像,从大殿里出来刚到后院门口就被人叫住了。
“郝施主,稍等一下。”那是一道浑厚舒缓的声音。
郝松暝踏出的步子顿了顿,转过身看向身后人。
“惠安法师。”
“我还以为你走了。”
“有什么事吗?”
惠安不答反问着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郝松暝看着对方眼中宽和的笑,里头带着丝打趣,垂眸思考一瞬,他摇头道:“没有忘的东西。”
惠安笑了笑才道:“前段时间你不是询问我可有静心之法,我想了想,这静心的法子倒是有许多,但都究其表面,不达根本。”说着他从身后拿出来了一本经卷,徐徐出声:“这是我收藏许久的一卷《般若波罗蜜心经》经卷,内容大致涵义便是在讲如何降服其心,能对上你的疑问,全文二百余字,对你来说绰绰有余,拿回去吧。若心不安时抄写几遍,该是有所效果的。”
对方说的是实话,郝松暝见过他房间内其他厚重的经卷,和它们相比,这本《心经》算得上是单薄了。
他黑眸稍作凝滞,而后伸手接过:“那便多谢惠安法师。”
惠安微笑摇头:“你倒是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他也是提前结束今天的讲经活动,不然估计是遇不上对方了。
惠安是云华寺的主持,七岁便出家为僧,到今有五十三年光景了。
长久以来,一件藏红色外袍,一串菩提佛珠,一间寺院,若干弟子,日夜生长于山地林木间,晨起鸟木萦绕,夜间佛音袅袅。
今面色依旧红润,眼角并无一丝皱褶,说是心地宽阔也好,勘破红尘百态也罢,若单看外表是绝联想不到他的年纪的。
这样的面貌和心态无疑在平辈中都显得过分年轻。
郝松暝也淡淡笑了笑,“没有和您客气。”
“哈哈,还说不是客气,这个“您”字是该不掉了。”
“那我便不说。”
“你不说是对的,反倒是我该替院内弟子和你道声谢。”
两人沿着东厢后院的廊道走,这里向来向来人少,平日少有人来,院内院外树叶枝干和房梁之上,都不少野生麻雀和人养的白鸽,见有人来,纷纷起落停散在各处。
一只纯白色鸽子飞下树枝,迈着蹒跚微步停在了郝松暝脚旁,抬起黑色嘴缘嘬了嘬他黑色的裤脚,前行步子顿了顿,这只鸽子要比其他白鸽明显肥胖,“这些白鸽你养了好些年吧。”
“是啊!它倒是喜欢你,生长在寺庙,难免会通人性。”惠安也停下来,笑笑说。
“古有白鸽千里作信使,不奇怪。”
郝松暝移回话题,问身旁人:“你说要道什么谢?”
“哈哈,自然这两三年,都辛苦你了。”
意识到对方所指,沉默一会方才开口:“您说笑了,没什么辛苦的。”
惠安不答,而是转言:“其实你并无义务这样做,毕竟现在年轻人啊!心思都浮躁得很。”
“损坏佛像建筑需要用无比细致心思去修复,急功近利是做不成的,不过你倒是坚持下来了。”
郝松暝看过去,对方眼睛明亮通透,里面蕴含着慈悲,唇角上扬,露出的宽和笑意让人会无端的跟
他低缓出声:“这是我应该做的。”
因为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他自我转移的一部分,每当专注在同一件事情时,可以忘却很多其他事物,以及诸多纷繁杂乱的思绪。
利大过弊,何谢之有?事情完成,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何不为之?
惠安深邃的眸子望着远处的山峦叠嶂,不明所以笑着摇了摇头说:“何谓应该?何谓不应该?凡事都应该要有人去做,论功利强弱而已,你我都不过是不愿愧于心罢了。”
“不一样的。”
“哈哈,你这孩子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了?”他回过头,拇指捻转着菩提珠子看郝松暝开口。
“您是几十年如一日,骨内生出的习性使然。而我不同,心胸也没有您那般宽阔,我只求安心。”
“宽阔吗?”若有若无的一句浅喃很快消散在了林木山风间。
“惠安法师是有心事?”
惠安突然露出了明爽的笑:“这世间又有谁没心事?方有佛祖能够了却三千烦恼丝,而我没佛祖的大能,仍和你们一样,乃凡体之躯,所以我还出离不了凡尘俗世啊!修行之路,漫漫修远兮。”
郝松暝不知为何,说了一句他也没有想到过的话。
“您对求法真相之心不强烈,不是吗?”
捏在珠子上的手短暂怔了一下,惠安很快回过神来才笑说:“这世界人费尽心血,无外乎求一个真相和结果,本末倒置,我就不去凑一个热闹了。学习佛法若太过刻意,那可能会适得其反,当我不强求,何尝不是一种自我修行。”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惠安笑了笑:“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郝松暝没反驳,轻点头:“您说的对,是我片面主观臆断了。”
有些不该说的内容,他没有说出来,
相由心生,惠安大多数时候,脸上都带着和蔼笑容,那是一副容易让任何人都可生出亲近心的面容。
眼底蕴含着无限悲悯,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罪业,可深处的藏的是什么,是无人得知的。
只要是人,只要还生在俗世中,欲望,病痛,喜苦哀乐便永远不会远离。
就像惠安永远带有笑意的唇角下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忏悔。
一些事,不用点破,心知肚明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