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沉埋于地的往事
“你是近来没有休息好吗?还是说有心事?”惠安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院落时,神情有明显的晃动,很快收回目光,转了话题。
郝松暝淡笑:“我心事很多,您指的是?”
“学会跟我开玩笑了。”
“您学的。”
“哈哈。”对于这意料之内的回答惠安没有在意,似是想起来什么,他从兜里拿出来了一个荷包,“看你面色发白,眼下已经有一团青淤了,想必近来睡眠质量欠佳,心忧严重。这是可起到助眠安神作用的香囊,你拿着吧,说不定会有用处。”
大概是知道郝松暝会拒绝,先开口堵住了对方:“不用拒绝,我那里还有,平日我都悬挂在席案前,效果甚好!”
对方如此说,是断不容郝松暝拒绝的了,郝松暝伸手接了过来,深蓝色布料,手感带着粗糙,很普通的料子,没有任何绣花纹饰,唯有一定的质感重量。
“谢谢惠安法师好意。”
“你可要仔细保存,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派上大用场,哈哈!”
郝松暝没说话,他从这话中感受到了一丝隐藏的其他含义,没去细究,可能是他想多了。
见他收下,惠安才露出宽慰笑意:“怎么今日不留下吃了斋饭再走,我大多数时候忙,难得看见你一次。”
“不了,今日有事。”
“罢了,有事便去忙吧!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慢走。”
“惠安法师再见。”
郝松暝双手合十回礼,告别后准备离开寺院下山。
可刚迈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
“世间万万物物,空无自性,万法终将归一,所以因缘合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无须留念,去来过往,皆因执念起,不该再执着于陈年旧事,有些事该放下了…”
这话显而易见是对谁说的。
郝松暝眉目低垂,看不清表情,闭了闭眼遂又很快睁开,背着身淡笑说,“如果人生来顺遂,那么也便不会有佛陀三十岁菩提树下证悟那一刻了,为什要修行?不就是降服其心的一个过程吗?我的心不静,这么多年,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罢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郝松暝出了寺院,在宽敞的石阶站住。
他想起了惠安最后那句话。
“可你不怕这样做会损害到那些人的利益而引来报复吗?还要重复当年吗?不要再执着了。”
他不知道惠安为什么会说那番话,不符合对方的性格,所以这是给自己的一种警示,还是无意间的提醒?
对方打算提醒自己什么?可这话从惠安口中说出来,本就是不对的。
害怕吗?曾有一个人也这样问过自己。
“你有过怕吗?”
“放心我不会和他们说的。”
当时他并没有回答,可后来也再没有机会了。
如果对方此时再来问,他会坚定的给出一个回答。
曾经我以为我不怕,无所畏惧,可真当一个人从病床上醒来时,时过境迁,面对空寂的病房,一块块无言空字石碑,压抑的黑夜…
他想,怕的,他还是怕的。
这条路上,早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可笑的是,唯一不怕死的人却还活着。
侥幸活下来陷入植物人状态中的两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周围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
不出意料,当年中间肯定出了内鬼,苦心经营十几年,最后结果却是全员覆没,他怎么可能接受?
火海,满地尸体,枪声混合着爆炸声震耳欲聋。
最后陷入昏迷的那一刻,是一只染了鲜血的手握过来,他不怕死,但那瞬间他无比希望对方能活下去,可他没有做到……
醒来后的第一时间,他询问了当年的相关人员,得到的答案都无外乎没有这个人。
这件事一直悬挂在郝松暝心中,直到成了心病。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现今也该成家了,而不是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当中。
郝松暝还记得死亡关头,见过的那一双满含泪水美的惊心动魄的眼睛,在他的印象中那孩子基本不哭,小小年纪就冷淡坚强得过分。
她是黑暗罪恶中滋生出来的花朵,透着不容于世俗的顽固倔强,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当中,本该是枯萎凋零的,可眼底深处却是带着干净透明,是没有杂质的清澈。
而那样一个美好生命被死神无情带走长眠于腐朽的地底,受虫蚁毒蛇的啃食,独独留下了苟延残喘的自己。
所以,让我这个废人最后活了下来,有什么意义?郝松暝抬头看着头顶繁茂密林遮住的天空,微微泛苦笑了笑。
最后的爆炸和坍塌足以让他深埋于地底,即使被勉强救回来也是一个没有知觉的植物人。
体内器脏受损严重,有两颗子弹都擦着心脏过,若是偏移点,当场就能死亡,全身上下换了个遍,现在的他是他,也不是他。
可唯一还算得上完整的,过去一样的,也是这具他厌恶的残废身架。
“你知道吗?当时把你抢救回来不容易,昏迷两年还醒过来,更不容易,所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命!”
这是他醒过来第一天医生对他说的话。
是啊,都这样还能活下来,的确是命大!
所有人都死了,他命大,所以活了下来。
那次全员覆灭重大悲痛事件发生在7月19日大围剿当天,被官方定为719事件,永久录入绝密档案,仅限最高权限可查。
所有相关人员的信息也都被加密。
但自己内部出了内鬼,不能不解决。
全面大肃清,听薛岳山说那阵子全局上下人心不稳,人人谨小慎微,生怕被牵连,他在被反反复复调查几个月过后脱离了嫌疑,上面给予了他迟到来的功勋奖励。
令所有人意料之外,他拒绝了,带着一具残破不堪,破败柳絮的身体来到了这里。
这一待就是5年,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活着的人成了行尸走肉般的木偶人。
只有背负着那些罪恶、痛苦、亡人的信念才能活下去。
那些破碎的记忆才能让他明白自己还活着,还在这个人间。
而他是不可能放下的,也不能放下,也没再比死更可怕的了。
后面康复的日子,基本都在配合他们相关询问和调查,从警方那边得知,最后行动成功了,花了很大代价。
白雎在逃跑过程中跌入海中,经过半个月不分昼夜搜寻,终于在一个河岸杂草丛中被打捞上来了,还是生前的衣服,一具面目全非肿胀已经变不出原形的尸体。
白雎死了,所有人都安心了,代表着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剩下的余列不足为惧。
至于后续安排处理,早在他昏迷两年时间内处置得妥妥当当,所有人都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可郝松暝无比清晰的一点是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因为没了一个“白雎”,还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黑雎,红雎。”
那个组织没那么容易沉没。
这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预感,正是这种面对危险的预感,才让他几次从死亡关头逃离,白雎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在亲眼见过他所做的那些惨无人性疯狂研究,又怎会轻易相信?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不是不愿,而是他不敢!
这种代价他再也承担不起,可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他是不惧的,孤身闯入刀山火海。!
即使伤痕累累,也要坚定不移的心在布满荆棘倒刺的丛中逆着前行。
树木繁茂,绿叶青翠,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空中折射下来,落在苍白的眉目中,漆黑的眸子深处显出一股病态的决绝。
叶片晃动,风斜着拂过,其中匣着模模糊糊人音传入耳。
透过树木交错缝隙间,隐隐可以看到两道一男一女对峙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