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掌门宫
酉时,景德前来带他们去清宁殿赴宴。陆与青借口不适留下,与傅衍交换个眼神,看着他们出去了。
清宁殿是衡山派主殿,用作待客、议会之用。傅衍跟着圆空在景德的引导下坐定,他不着痕迹地四处看看,人还没有到齐。圆空在修仙界的地位果然不低,坐在上首右一,仅次于那位仙界盟主。
上首四张桌子用的是金丝楠木,颇显尊贵。看起来是为修仙界四位主事人准备的,目前只有他们到了。下首应当是一些小门派,由弟子引着分别坐下。整个大厅来来往往,却非常的安静。众人行走入座皆目视前方,不多看也不多言。
像一群死人。傅衍腹诽,他想起虎族的除夕夜宴,天为幕地为席,烟火从入夜燃到天亮仍不止歇,他与族人携手共舞,击鼓以歌,好不欢快。据他所知,修仙界还有宵禁一说,成日里克己复礼,守着所谓的道。傅衍想着,又瞥了一眼他们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装束和表情,当真不解,如此活着到底有何趣味?
酉时三刻将近,大殿中人越来越多,却是依然寂静。主事人中西域罗刹岛岛主已到,坐在上首左二,他倒是穿着异族服饰,是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傅衍没看出什么特别。印象中,西域罗刹岛擅隐匿之术,专门培养暗卫刺客,多为人界皇城所用。正想着,殿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让诸位久等了。”
傅衍跟着众人站起,圆空倒没有动。来人从殿后走出,一袭月白祥云软缎,两根发带垂在胸前,宽袖在空中翩然而过,落于盟主大座前,正是仙界盟主,衡山派十箭掌门□□。他比傅衍想的要年轻,看起来跟陆与青差不多大,打眼望去,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内里如何,便瞧不分明了。
□□面带笑意,拱手道:“诸位客气,请坐吧。今夜相聚于此,一是为诸位接风洗尘,二是向大家介绍新任境王,也是北荒十三境第五百一十八位境王,修仙界第一百零四位主事,雪素晖。有请雪境王。”
北荒十三境以体术强悍著称,境中数不清的彪形大汉,一拳能打现在的傅衍十个不止。境中以强者为尊,每年都举办挑战赛,时任境王如败北就要下台,由胜者担任境王。因此境王的更换频率远高于其他四处。
雪素晖携王后缓缓走入大殿,二人一进来,傅衍的目光就落到了那位王后身上。她面覆白纱,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姿态轻盈又优雅,依着境王款款走上前。即使看不清面容,也带着脱俗不染尘的气质,与身穿白貂的境王站在一起,堪称一对璧人。
傅衍起初还犹疑不定,直到离得近了,那侧脸,那双眸,那几乎刻进骨子里的模样。傅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惊异和迷惘,那是他的娘亲吗?
陆与青一直等到天黑透了,才变成猫身悄悄从荣晖堂蹿了出去。他噔噔噔跳上房顶,放眼望去,法阵符咒比比皆是。唉,梁上君子不好做啊。陆与青叹口气,决定先去白日里远远瞅了一眼的掌门宫。派中守备果然不强,他蹿上蹿下,小心避着人。不一会就来到掌门宫处,门口有两个佩剑弟子看守。
陆与青观察一番,绕了一圈跑到后面。整个掌门宫像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连一扇正常的窗户都没有,只在接近房顶处开了几个四方的小窗。陆与青脚底一蹬,爪子拼命爬,费了好大劲终于扒上一个小窗,用猫爪戳了一个小洞往里看。
像是外殿,殿中央摆了个大木桌,上面似乎是衡山派整个建筑的木雕模型。陆与青的注意力放在那奇怪的地砖走向上,看上去当是什么阵法,隐隐发着光,应是开启的。他看了半天,挠挠脑袋,看不懂,还是找徒弟吧。
傅衍直勾勾地盯着那境王王后看,全然失了方寸。他自遭难以来,再没见过一个亲友。此刻他身陷囹圄,可是娘亲…娘亲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傅衍想起当初破紫光境后兴冲冲地去找娘亲时她说的话。她说衍儿,你是娘的骄傲。你有如此成就,娘很开心,娘这一辈子从未为自己活过,娘拥有的东西只有你。娘要走了,娘要去为自己活一回。娘此前一直放心不下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傅衍攥紧了拳头,看着境王带着王后与众人打招呼,他连忙垂下了头,躲在圆空身后,不敢让王后看到他的脸。娘,过你想要的生活吧,孩儿不会打扰您的,只是,他紧抿着唇,只是…别忘了孩儿就好。
“明儿?”
耳边响起陆与青的声音,傅衍一愣。
“明儿?你在吗?”
“我在,师尊。”傅衍调整情绪应道。
“晚宴如何,一切正常吗?你怎么样?”
“一切正常,”傅衍顿了一下,“我很好,师尊你呢?”
“本尊不太好,这边有个棘手的阵法。本尊描述给你听,你试试可会破解。”
“好。”傅衍认真听他讲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过来,倒是缓解了些许愁绪。听他说完,傅衍思索片刻:“应当可解,师尊,这是奇门八卦阵。”
“好吧,”陆与青的猫耳耷拉下来,撇撇嘴有些泄气:“本尊不懂。”
“呵,”傅衍轻笑了一下,尚带青涩的声音落在陆与青耳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师尊博学多才,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笑话本尊是嘛,也不怕你笑话了,本尊确实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乖明儿,快指一条明路出来。”
傅衍应下,陆与青在他的指示下跳下去,捡着正确的砖块往内殿方向走。离得越近,却越觉得不适。
“明儿,内殿似乎有东西,本尊觉着不对劲。”
“不对劲?按理说,这是生门…除非,他又设置了别的阵法。”傅衍猜测道。
陆与青皱了皱眉:“那本尊开妖眼看看。”
“师尊,你小心。”
陆与青忍着疼痛强行催动妖力,异瞳闪着幽光缓缓睁开。原本空无一物的内殿之前果然现了东西,这东西,恰巧还是陆与青认识的。就在他几步之遥,有一只睡着的饕餮,脖子上栓了铁链,正打着巨大的呼噜。若是再往前走几步,这东西一定会被他惊醒。饕餮十分贪食,十箭将他放在这里守门,擅入者自以为破了八卦阵,殊不知一入生门就会被饕餮吃的渣都不剩。
“十箭掌门,真是厉害啊。”
“师尊?是什么?”
“是饕餮。看起来只是一缕生魂,但也足够致人于死地了。”
饕餮?傅衍记得,饕餮确实被收服并关押在衡山派,想不到这个十箭,竟然硬生生抽了饕餮一缕魂魄来为他守门,还真是怕死至极。
“师尊,先离开吧。佛印未去,你不是饕餮的对手。”
“本尊知道,看来,潜入此地暗杀是行不通了。本尊这就回去,先不传音了,你自己小心。
“师尊也小心。”
傅衍切断联系,抬头去看对面,上首左一的位置仍是空的。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境王与王后坐在了他们旁边。傅衍强作镇定,实在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境王王后那清冷幽远的眸子,傅衍浑身一震赶紧转过头,心脏怦怦直跳。娘亲为什么看我?她认出我了吗?应该…应该不会吧,我现在这副样子,我自己都要认不出来了。
王后离傅衍咫尺之遥,他整个晚宴都坐立不安,一直低着头吃东西。所幸余光瞄去,王后并没有再看过他。傅衍松了一口气,又不禁有些泛酸。他既希望娘亲不要认出他,又害怕娘亲真的认不出。这矛盾的心思翻了又翻,最终只剩一声叹息。罢了,娘亲过得好就行。
陆与青按照来时踩过的地砖原路返回,走到半路时,他看到殿中央的大桌,想起上面放的是衡山派建筑架构模型。刚好,可以将剩下的一半路线记住。他变回人身细细观看,这木雕模型做的十分精致,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甚至将屋中的用具摆设也刻画了出来。
陆与青想着他若是变得小些,就能在里面住下了。或许是被这个想法影响,陆与青越看越觉得这木雕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怎会如此。他忍不住按阵法往前走了几步,贴近木雕,那股怪异的熟捻更甚。陆与青非常相信直觉,他刚才便是这么发现饕餮的,这木雕绝对有问题。
他果断又开了一次妖眼,这回没压下反噬嘴里含了些血。陆与青强忍不适咽下去,睁开异瞳,十箭用术法掩藏的秘密,在妖眼下无所遁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东西?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陆与青看的分外清楚,那木雕之中,每一座殿,每一间逼真的小房间里,都锁着一个不着片缕、遍体鳞伤的女妖,此刻正发出难以抑制的悲鸣,向她们的同类求救。那凄切的眼神狠狠刺进陆与青的心里,他整个人五雷轰顶,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他刚反应过来错了步子,掌门宫警戒铃大响。陆与青捂住头,这铃声让他头痛欲裂,他神情复杂地看了那些女妖一眼,说道:“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掌门宫大门开启,几名弟子提着剑进来,陆与青变回猫飞快地从小窗逃走。四面闻声而来的弟子穷追不舍,陆与青拼命回忆着路线,满头冷汗地东窜西逃。眼看着包抄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陆与青慌不择路跑到一个花丛中,他正想往更深处去,身子却被什么东西一抓。衡山派弟子只听得“喵”的一声,那猫便没了踪影。
陆与青眼前一花,就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他当是让人给抓了,正想冲破佛印,却发觉这地方与他所住荣晖堂的摆设有些像,屋中也只有带他来的那一人。
陆与青抬眼望去,那人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身穿玄色宽袍,银链腰带系的松松垮垮,带着卷的头发披散在露出的麦色胸膛上,右臂盘着一条吐杏黑蛇,坐在那里十分的随意。
陆与青有些猜到此人身份,他往西面看了看,果然是正点着灯的荣晖堂。好嘛,荣晖堂东面是静雅堂,静雅堂里住的是修合欢道的□□。陆与青一时间搞不清他要做什么,开口问道:“阁下为何救我。”
那人撑着头俯视着他,懒懒道:“你确定要这么同本座说话吗。”
还是猫身的陆与青:“……”
陆与青也不掩藏,当即变回真实人身,青袍曳地,长发垂腰。他难得觉得舒坦,脑袋终于不是凉凉的了。
那黑衣男子盯着他的脸,半晌,撂出一句评价:“你跟他很像,却没他好看。”
陆与青愣了愣,这是哪跟哪啊。他没说话,思考这人话中含义。凭他听了那么多人界的奇闻轶事,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难不成是本尊长得像这人死去的情人,所以他才救我的?
陆与青犹豫着该怎么回应,又听那人道:“奉眠近日如何?”
谁?陆与青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是谁。”
“哦…瞧本座这记性,忘了介绍了。”黑衣男子歉疚地笑了笑,“本座扶华容,奉眠之夫君,魔界的一个小小管事。初次见面,还请陆兄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