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苏锦时来到置纳外客的偏院,解了披风交给樱初。叫四喜进去报一声,不久就见到了清醒状态的衡阳吴生。经过一番梳洗,吴生与先前那个邋遢样子判若两人。只是多少冻坏了身,醒来亦是畏冷。被顺道来一并诊看的冬至敷了些膏药在他身上冻伤严重的位置,此刻盖了被子不便起身。
他头发扎了根发带束了一半发,倒也还算精神。散落在肩的发微卷,似乎是天生的。五官称得上端正,不过除了左脸脸颊上生了颗痣,下巴那里拢了把山羊胡子,这人放在人堆儿里绝对是很难引人注意的长相。
“醒了?”苏锦时不知如何称呼,便省略着先开了口。
吴生在见到苏锦时的时候,就止不住地盯着她。
早在衡阳,他就听说长安城里的大户人家规矩众多,养出来的公子小姐个顶个的金贵。今日他便开了眼。
白的难以形容的肌肤,在光线的照耀下甚至都在发光。柳叶描眉,眼中富有神采。鼻梁和唇不知如何长得那么好,搭配在一起端庄又不失灵秀。头上插了几只样式朴素的钗,耳上挂着垂到肩头的镂空云纹环耳坠儿。均不繁复,但他打远儿瞧着,就知道不会是粗制滥造的随意做工。一套淡绿色衣裙里面似乎是绣了什么花儿的绸,外面的纱也不知是什么纱,轻透而飘逸。人往那儿一站,纤细清丽,若是来一阵风,怕是都泛着仙气儿。
任谁看了,都想由衷的感慨上天是如何眷顾才会让她生了这副得天独厚的好样貌,又养出这般的好气质。
“小,小姐如何称呼?”吴生感到紧张,说起话有些磕巴。
可说完,又觉没有先行自报家门甚是无礼:“小姐,在下乃衡阳吴氏第十二世孙吴晏山。多谢小姐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若没有苏明乔因公事受伤,她倒也不介意和这位衡阳吴生多说几句。偏偏苏明乔伤了,苏锦时回想后觉得遇见吴生的时机实属蹊跷。想了想,只道:“我家府上姓苏。”
苏锦时面对他时寡言少语,声音冷清。打见了苏锦时之后便生出许多自卑的吴晏山低头瞧了瞧苏府家丁为他换上的,与他之前那套布袄精致了不知多少的常服,心底更加酸涩。
“苏小姐,贵府的救命之恩,晏山难以回报。待……”吴晏山稍一思忖,忽觉自己连报答都没有能力实现,他声音虚了虚,“待……若他日晏山有幸考取功名,定尽晏山所能,报答贵府的深厚恩情。”
苏家救他的原意并非要他报答。苏锦时说清这点后,顺口问了句他既要考取功名,又为何会晕倒在长安城外。据她所知,近期长安并未安排任何重大选试。
这一问才知道,这位吴家第十二世孙在衡阳勉强算个出名的人物。要论才学,衡阳的地界儿上,同辈之中他是个佼佼者。稚童之时就比别人更擅背经讲史,大一些进入族里的私塾后更是出类拔萃,饱受赞誉和期待。
可唯独考运不佳。从春试到秋闱,自年龄满参试要求后,他一次不落地参加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无一不落榜。眼见得族里资质一般的几位族兄族弟都陆续考取了名次,不论官职大小好歹有了个结果,心内焦急的他听取了族里长辈的建议,决定前来长安备考。一来希望能寻个好夫子,帮着他找找问题。二来则是希望他置身于更好的备试环境,争取下次选试可以一举成功。
谁知半路遇着了骗子。人还没到长安,钱先被人骗了个精光。还好当时离长安并不算太远了,不然他可能真的要埋骨他乡。
“在下在长安城有一族兄,家住角儿胡同儿。在下,现在行动不便。待在下的伤稍微好些,定然尽快搬离贵府,不给小姐添麻烦。”吴晏山叹说。
若是往常,苏府不会差他一口吃食。但现在情况特殊,就冲太子在庄上这一条,她就不好多留吴晏山。
“家府近日多女眷,确实有所不便。”苏锦时忖度后下了决定,“不过我家在城郊还有一位亲眷,他精于医术,且与你同为男子。如若吴大哥尚能行动,午后用了饭,就叫四喜陪你去我舅父那里暂住吧。”
吴晏山一身冻伤,尤其双脚。正犯愁苏家若要赶他走,他该怎么办,苏锦时就帮他出了这么个主意。
高兴是真的,不好意思也是真的。
“苏姑娘,这,不好吧,太过叨扰了。”
苏锦时无意耗费时间在过多的谦让推辞上,只是浅笑说:“就这般定了吧。吴大哥到我舅父那里,伤好之后再想去哪儿苏家上下绝不阻拦。”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吴晏山也没什么可拒绝的了。
“承蒙苏姑娘愿意唤我一声吴大哥,替我考虑周全。那在下就厚着脸皮受了。兄长谢过小妹了。”
苏锦时略一颔首:“吴大哥好生养着。离春试举行的日子没几个月了,望吴大哥这次可以如愿以偿,如愿高中。”
吴晏山叠手一揖:“苏姑娘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要谢,还是谢家兄吧。”把吴晏山救回来的事儿,她并未出力,不敢居功。
临走前苏锦时给四喜儿递了个眼色,苏锦时前脚刚踏出院子,四喜就跟了出来。
“小姐。”
苏锦时依次询问:“吴大哥醒后,进食如何?”
“回小姐,他喝了半碗粥,吃了一大碗白菜炖肉。饭后,按照早上那郎中的话,饮了一剂汤药。他并未呕吐,小的就没呈上蜜饯。”
“你是说,你准备的东西,他都吃了?”
提起这个,四喜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都吃了。许是咱们庄上的厨子前日里换了,新来的厨丁爱往菜里放小鱼干儿和虾米皮。吴生吃不惯,一边吃一边直嘟囔。”
“不过,”四喜伸出双手在身前比了比菜碗的大小,“这么大一碗菜,都让他吃完了。要不是他吃的时候头上的皱纹可以夹苍蝇,小的都要以为他故意找茬儿了。”
“那汤药呢?”苏锦时又问。
“都喝了。起先也是一个劲儿地抱怨口苦,不好下咽。后来听说是老山参熬的,就没再嘟囔,几口就喝完了。”
“好,你好生照顾他。下午帮他收拾些衣物,送他到程方舅父那里去。”
“是,小姐。”
四喜走了,樱初按捺不住,开口询问:“小姐,不过是路上拾回来的人,您和夫人干嘛对他这么好啊。”
苏锦时往正院去:“他比我大五岁,与哥哥年岁相仿。合该是意气风发的年岁。虽说不知他为何屡考不过,可若是借此机会,他能扭转旧日气象,就算咱们苏家行善积德了吧。”
”哼。”樱初还是有些不满地轻声表达了自己的不快。
“樱初,为何还不开心?”那一声哼被苏锦时捕捉到。樱初素日并不是小心眼儿的人,苏锦时不太明白樱初在此事上的执着。
樱初捏着帕子:“我还不是气不过他不念夫人和小姐的好意。被人救了一命还挑三拣四,哪有这样的。”
苏锦时淡淡笑了:“樱初,莫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人食五谷,口味各有不同。平日咱们好端端的,吃了入口不喜的食物,怕是都想吐出来,何况吴大哥饿了好多天腹中不适。参汤亦是,咱们平日当那是滋补良药,可那东西喝了口里泛苦也并不是无中生有。听四喜说,给吴大哥准备的汤药吃食他都用的干干净净,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就不是铺张浪费不知感恩的人。所以我愿意在能帮的地方,帮他一把,也不枉兄长将他救回来。”
樱初听罢,心里的不痛快终于散了:“小姐这么说,樱初心里舒坦了不少,嘿嘿。”
“樱初,我们做好我们自己就好。”
话虽这么说,落到实处总要有些波折。
苏明乔的院子里,霸着苏明乔主卧和书房的太子殿下午睡过后就躺在那张靠窗的躺椅上摆了个“大”字虚度光阴。
苏锦时本预备将剥好的瓜子仁儿交付给太子就离开,却被太子少初特意唤了进去。
太子少初把她唤进去之后,就让她在躺椅旁边立着。
不看她,也不说话。
半晌,苏锦时脚都酸了,太子少初才侧目开口:”没什么事儿,就忙你的去吧。”
苏锦时差点拿起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跟魏少初拼了。
许是苏锦时的表情过于惊异,还带了那么几分憨态,魏少初挪了挪身子,笑得仿若大雨过境的树枝。
“抱歉抱歉,刚才想事儿了。没想折腾你让你干站着。就是,突然想看看你。”
魏少初这话说的太轻易,苏锦时被吓得不轻。
什么叫突然想看看她?
她有什么可看的?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太子可别又有什么心思了。
心知自己刚才说的话容易被人误会,魏少初不再兜圈子。他微微侧了身,胳膊压在脸颊下,眼中充斥着好奇的打量:“哎!苏锦时,本太子今儿个刚获知一件事。思来想去,不如直接问问你吧。”
苏锦时满脸疑惑:“殿下想问何事?”
魏少初眨眨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哎!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和淮王世子,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苏锦时闻言,神色一僵。
恕她见识浅薄,她真的没见过把流言传闻捅到女儿家本人面前的一朝太子。
然而以魏少初的身份,苏锦时又不好不解释。
淮王是大魏建朝之后凭借军功被加封的异姓王,难说淮王一脉和皇族一脉的关系究竟如何。
苏锦时快速思索后,淡然答道:“臣女与淮王世子曾有几面之缘。淮王因病返回封地长居的那一年后,臣女与世子就再没见过,联系过了。”
听了苏锦时的解释,魏少初心里千回百转。
他挥挥手,跟苏锦时说让她离开的时候顺便叫个人进来把地上的瓜子皮儿清理了。又在苏锦时返身踏出门槛的最后一刻,不无调侃地说:“苏锦时,瑞宁郡主下月要回京了。”
苏锦时闻言回眸,对上一双狐狸般的眼睛。
她不及多想,立春已经挡在门口要引她离开。
苏锦时折返的路上,一直在回想。
魏少初口里的瑞宁郡主,是谁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