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魏少初派出宫马车,本就是为了送洪圆圆回家。
苏锦时怕洪圆圆心不定,便随洪圆圆也去了尚书府。
还没踏入内眷居住的内院,洪夫人的侍女春环急匆匆来看。苏锦时这才知道,尚书夫人一大早就去她家找她了。
连口热乎茶都没喝上,苏锦时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来去之间的几番折腾,让本就沉重的心情,越发难以疏解。
以致于苏锦时一回苏府,看到洪家夫人就等在那里和她娘亲说着话儿,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发现苏锦时回了府,洪夫人的眼神里忽然就重新恢复了光亮。
“锦时!”
与之相反的是苏锦时的愁容满面:“叔母,出事了。”
洪夫人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洪家夫人洪似与苏锦时的母亲是闺中旧识,苏锦时曾被人诳走的事情,她也知道。
听苏锦时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洪似居然异常的平静,她缓缓说道:“好孩子,这事儿不能怪你。你们苏家向来行事谨慎,你这孩子当初那样对待太子,叔母能理解。再说圆圆心有所属,行事鲁莽,才是这件事情的关键。如今圆圆出了宫,怕也不是坏事。全看太子殿下那边怎么反应了。”
“太子殿下虽说答应了,但是我不清楚太子殿下的为人,会不会突然反悔。”苏锦时道出自己一路上的忧虑。
“是祸躲不过。”洪夫人站起身打算回府,“事关重大,我得和我家老头子商量商量。淑宁,若是有事就托人到我府上寻我。我与洪岳不在,就找春环。”
苏母温淑宁会意点头:“你也是。”
洪夫人离开之后,温淑宁坐回椅子上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儿。
“自打温家和苏家有结亲的打算,你爹爹就同我说过那道遗旨的事情。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儿女最好不要太有出息,至少不能在皇家贵族间太过显眼。一朝天子一朝臣。虽说律王和先帝顾念苏家功勋,给了苏家儿女婚事上的豁免。苏家儿女不想嫁娶的人,哪怕是帝王都可以拒绝。但是遇见明君,这道旨就是荣耀。遇见昏君,这道旨就是催命符。不嫁可以,但人会不会死?不嫁不算抗旨,但是被寻到别的错处也可以被赐死。所以这些年苏家上上下下谨言慎行,宁可背负着不好相处的名声,也不抛头露面,几乎不出席官眷间的各种宴席。就连宫里的事情,都经常推脱告假。好在圣上和皇后娘娘都是聪明人,也护着咱们家,过往一并默许了。你哥哥志存高远,我与你爹爹不能阻着他,他愿意留在圣上身边做事就去吧。我就想着,看护好你和锦绣,等你们平平安安找个如意郎君嫁了,我和你爹也能放心了。哪知天意难违啊,你怎么还跟太子扯上关系了呢?”
温淑宁是大家闺秀。自打苏锦时出生,就没听过自家娘亲什么时候扯着嗓子大声说过话。
但是即便温淑宁说话再温柔,苏锦时也能听出她话里的忧思。
“娘,对不起,女儿给家里惹事了。”苏锦时蹲在温淑宁的身前,耷拉着小脑袋。
温淑宁拉起苏锦时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我的锦时聪敏伶俐,有愿意将生命前程托付给你的朋友,娘心里是开心的。等你爹和你哥哥回来,我们好好商议商议。这几天你无事便不要出府了。
“我听您的,娘。”
就这样,苏锦时跟禁足似的在家待了多日。若不是朗华临行前来苏府见她,不知道苏锦时会窝在家里多久。
“你怎么到我家来了!”
苏锦时无聊地抄了一上午的书,抄久了闷得慌,刚把窗子打开,就看见踏入她庭院中的朗华。
朗华一袭黛衣,遥遥笑望苏锦时。他拎起手中的酒瓶,动动手腕摇了摇:“找你喝酒。”
窗边,苏锦时摆好让府里厨子做的几道下酒菜。
朗华取过刚温好的酒,给自己和苏锦时依次斟满一杯。
“锦时,我要出趟远门。”
朗华执杯与苏锦时饮尽第一杯后突然如是说道。
苏锦时没太放在心上。朗华出门采药或是出诊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不过月余,总会回来的。
“哦,好呀!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朗华一时未回,只是自己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默默吞入腹。
苏锦时察觉到似乎有些异样,她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朗华凝视着苏锦时的脸,他甚至还能清晰记得,他们初识的时候,逃跑出来的苏锦时是如何的慌乱。
在看到他时,起初眼睛一亮,随即便转了神色。大概忽然意识到自己遇见的也可能是坏人,明明心里怕极了,还要装出一副很厉害的样子:“你,你别过来啊!我,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我,打人很疼的!”
而在她发现,靠在角落里的他身后的双手被绳子绑着,也是被人所囚。才一步一挪地凑到他身边,确认他不是装的,然后再帮他解开了绳子,逃脱出困了他多日的地方。
“锦时。”朗华从回忆中抽离。
“嗯?”
“我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苏锦时笑眼盈盈:“是呀。”
朗华的目光再无法从苏锦时的脸上移开。记得当日,他就是被这样的笑容所惊艳,知道书本上的“笑颜如花”居然是真的。
手不由自主的就伸了出去,扣在苏锦时手腕的皮肤上。
苏锦时未曾料到朗华的举动,她左手猛得震颤。从小到大,他们在一起放过风筝,逛过庙会。多有玩的开心或者街道拥挤时,朗华执住她的手腕,帮她放线,或拉她躲避行人,护她周全的时候。
可是那些时候朗华总会刻意看她手腕一眼,盯准了有衣袖的地方,伸手去握。
然而今天不一样。
再往上一个小指的距离,才是她衣袖的边缘。
不不不,眼神也不对。
苏锦时的脸像在烧。
“你……”苏锦时撞上那样直白的目光十分羞怯,“你……”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唯有避开目光,轻轻地将自己的左手往外抽了抽。
朗华接收到苏锦时的提醒,极不自然地咳了咳。他似乎忽然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有多唐突,眉头倏而蹙起,看起来懊恼异常。
是不是吓到她了?
他搞砸了吧。
朗华干脆用了些力,就手握了握苏锦时的手腕,抬起头,努力佯装内心坦荡荡:“你瞧你最近瘦成什么样子?干柴一样,怕是根本戴不了。”
诶?
苏锦时纳闷儿,朗华在说什么?什么她戴不了?
好奇地转转头,左手手腕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
她眼看着朗华将浑身上下的口袋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不知在哪个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白玉红绳镯。
“咦?给我的吗?”苏锦时凑近些将白玉的部分看仔细。
是兰花。
朗华最喜欢的花。
这些年,他送她的每一件东西上,都有的花。
“喜欢吗?”朗华的手指在线镯旁边的桌面上点了两下。
苏锦时将线镯拿起来,摸了摸白玉兰花:“为什么送我这个?”
朗华不自然地移开些许目光:“来的路上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来了。”
和期待的答案并不一样。至少说的和看起来的并不一样。
似乎答案呼之欲出,苏锦时放在桌子下的一只手攥了攥桌布。
有一个问题的答案,她等了很多年。
她想,或许今天能听到。
“朗华。”
“嗯?”
苏锦时咬着唇,再三犹豫后,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朗华。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有那么一刻,两个人都觉得四周的一切停滞了。
朗华的一只手就垂在身侧。
面对苏锦时的目光,他差点将隐藏多年的倾慕吐露出来。然而也仅是差点。
朗华再度把苏锦时和他自己的杯满上,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终于,朗华舒了一口气,故作坦然地说道:“我是有话要对你说。锦时,你记不记得,前几日你去我那儿送书稿,岩沙同你说我出远门了?”
“记得。”对于朗华抛出的话题,苏锦时眼底有明显的失望。她笑笑掩饰过去:“但是感觉你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朗华握着酒杯,淡淡说道:“我那是回家了。”
“回家?”苏锦时迎上朗华递过来的杯,和他碰了碰,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直以为你除了你师傅以外,没有别的亲人了。”
朗华摇摇头:“不是。”
“我还有别的亲人。”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提到她们。”
苏锦时忽然觉得那个问题的答案不重要了。因为她第一次看到朗华脸上出现忽而微笑忽而落寞的复杂神情。
那种神情让苏锦时产生一个想法。
或许,她从来不了解他的世界。
“不想说就不要说,没关系的。”苏锦时并不想他强迫自己做事。
朗华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一口酒入喉,朗华恨自己为何不醉,接下来要说的话多少有些难以启齿,若是醉了说不定说的还能痛快一点。
“其实,我师傅便是我爹。”
“我娘……我娘她……”
一方天地陷入长久的沉默,苏锦时安静等待朗华继续说下去。
半晌,朗华似苦闷似无奈地古怪地笑笑。
“我的娘有点多。”
随着朗华的开口,周遭气氛缓和下来。苏锦时拎起白玉线镯,放在手腕边比了比大小。
“我朝从未限制普通百姓娶妻纳妾,你爹爹有几个妾室其实并不奇怪。”
朗华颇为无奈地说:“锦时,你可知我有几个娘?”
“几个?”
朗华将两根食指伸直,关节搭在一起,比给苏锦时看。
苏锦时有些结巴:“十?十个?”
朗华微微摇头,单独拎出右手那根手指在苏锦时眼前晃了晃。
“不,是十一个。”
“这……”苏锦时纳闷儿地想。
十一个。
这也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