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部夏天的木11（2）
正确率这回事，翻翻卷子随便就能算个八九不离十。陈竺在两面墙的书架边逛来逛去，仔细欣赏了一番。书架上什么种类、什么档次的书都能见到，从鸡汤到毛选。陈竺最终抽出一本加缪的《西绪福斯神话》，书扉摸起来很新。
疲于学习和生存，她已经好几年不看专业课必读以外的文学译本，更何况哲学作品。而这本书太过出名，即使是她也听过另一个译名是“西西弗神话”。闲着也是闲着，陈竺想。
凭着英译和德译的经验，陈竺直觉这本书翻译得一般，但原作确实满富哲思。她稍具哲学阅读能力，缘由单纯在于德专的好学生总得看过几篇尼采、歌德之流装点门面。“荒诞与自杀”的标题展露作家的锋芒，而当她读到“人生的意义是最紧迫的问题”这句话时，确实有些心潮澎湃。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陈竺的意识才跌回地面。她以为是刘旻杉，合上书页，不料想看见林璟琪那张漂亮脸蛋。
他一惊一乍地：“你在看书呀。”
“从书架上拿的，随便翻翻。”陈竺将书放在书桌上，指指喝了几口的奶茶，“奶茶不错，谢谢。”
“别客气。”林璟琪很潇洒地一摆手，“这里的书都是刘旻杉家老头买来充排面的，搁在这吃灰，你随便看。”
陈竺笑着点头。这个男孩子虽然不正经，却有没在大学里熬过的朝气蓬勃，不像刘旻杉超出年龄的内敛。
“哦，对了，”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我记得架子上还有刘旻杉的相册，从小到大的照片都在里面。你想不想看？我找找……”说着，积极地翻找起来。
我不想看。陈竺在心里默默说。让刘旻杉知道你会死的，他在心里也会羞耻而死的。
“呃，怎么没有呢？记得明明在这……”林璟琪又拉了把椅子站上去，在最上面一层找。
陈竺说，“找不到就算了。”找不到，我们都能解脱，可以坑你自己，但请不要坑我。
“想起来了！”他好似灵光一闪，振奋道，“是我记岔了，陈竺姐姐，你跟我走。”
陈竺无法直接说出“我其实并不想看”，太过扫兴。她只得跟着林璟琪走到另一间房间门口，看他拉下门把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宛若在自己家里一样。
一眼看去，屋内摆了张床，床上随意扔着几件衣服。陈竺的心咯噔一下：等等，这是刘旻杉的卧室吧？这不太礼貌吧？她在门口磨蹭着，没理已经走到飘窗边书架旁的林璟琪招呼她进来。
“放心，刘旻杉在外面浴室洗澡呢。”林璟琪从架子上取下一本4开的海蓝色册子，看上去挺沉，他取下来的时候手臂顺着惯性往下弯了弯，平摊在桌面上，又招呼陈竺，“陈竺姐姐，快来，这有张照片里有你，你肯定不知道。”
有我？
陈竺懵了。她不自觉地走到桌边。
西垂的日光刺拉拉地躺进来，白色的桌子边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锦带，延伸到平摊的相册上——几张刘旻杉穿着某初中校服的单人照片，画面上的男孩子站得端端正正，右下角照片时间是2014年9月，看起来是入学照片。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林璟琪伸手往前翻了几页，入目的是一张集体合照。
陈竺发出一声讶异的“啊”。倒不是因为这张照片有什么特别的。事实上，即使照片上的十多人都身着礼服，也不碍于这是张普通的集体照。
而她惊讶的原因在于，在她置于抽屉深处久未打开的陈年相册里，夹有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她仔细看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玄机。在两张相同的照片上，她站在一角，而站在第一排相隔甚远的另一角，一个比她看起来还要小的男孩，五官恰似刘旻杉。
陈竺悄悄在心里感慨了世界之小和自己的粗心。
“他怎么没和我说过？”陈竺问。她几乎下意识地开始串联线索。
“这个嘛……可能他觉得不重要吧。谁知道呢？或者因为你忘了？”林璟琪摸着下巴思索道，“毕竟连我都记得这张照片呢。”
陈竺心虚了一下，但立刻又感觉自己心虚地莫名其妙，她对林璟琪话中的试探和指摘也感到莫名其妙。
封存的记忆倒是顺带着被挖了出来。
记忆里，初中学琴的时候，班上确实有个男孩子。年龄比她还小，本该印象深刻。只是这个男生过于沉默安静，琴也弹得一般，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交谈都像巧克力融化在水中，惊不起一丝波澜。
或许更重要的原因是，小时候的她是个极爱出风头的人，恨不得所有人都变成自己的背景板，眼里只装得下要超越的对象，自然不会将不起眼的小豆丁放在心上。加之，初三之后，她宁愿以最快的速度将过去全然忘却，来适应截然不同的人生。
“因为时间太久了。”陈竺为自己辩驳道，“而且照片上这么小一只，也不像啊。”
“噗…”林璟琪不地道地笑出声，刚想说什么，忽然目光一转。
陈竺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看到刘旻杉换了件衣服，头发还是湿的，几缕刘海贴在额头上，面上的表情显然对如此场景尚未反应过来。
因为淋了雨，他去外面浴室洗完澡，回来之后却看到两个人挤在他卧室不知道在干什么。
“林璟琪……”充满低气压的声音示意着在场另一位当事人作出解释。而当刘旻杉更走近一些，发现桌子上摊开的相册薄以及具体的那张照片时，脸上迅速闪过十分丰富的表情——陈竺从没在这张平常淡漠的脸上看到过如此丰富的表情——然后很快转成单纯的气急败坏。
出自动物直觉的自我保护，林璟琪寒毛直竖，在刘旻杉看向他之前，先向后退了一大步。
“谁许你乱翻的？”刘旻杉咬牙切齿。
林璟琪飞快地往后又撤了一步。
“现在！立刻、从我家、麻溜地滚出去！”
“那什么……”陈竺见缝插针地艰难开口，准备说点什么调解下气氛，“我们也不是故意……”
“还有你！”刘旻杉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瞬间转换靶子，“你就这么随便进男生房间？”
陈竺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连带着一起被骂，一时反应不过来地僵在原地。
刘旻杉也愣了一下，气氛变得诡异。
林璟琪却像毫无察觉般，自顾自地干笑两声，“那啥，我女朋友还等我呢，我先走了哈。陈竺姐姐再见！”
晚上吃饭的时候林璟琪已经走了，王婶还问了怎么回事。陈竺见刘旻杉不说话，随口答道，他作业没写完。
陈竺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刘旻杉，但看到他那副不想说话的样子，再说的话都得咽回去。
坐在课桌前，陈竺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将纷乱的思绪在脑中细细理了一遍，便又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
“下午……”
她还没说完，刘旻杉打断了她。
“对不起。”
“嗯？”
“我是说下午的时候，对不起。”少年的表情很诚恳，是和下午时完全不同的心平气和。
“为什么？”
“我不应该那样和你说话。不管怎样，肯定是那家伙先和你说了什么。”
他话间毫无道理的偏袒，让陈竺心生一种微妙的感动，同时还有理应不该伴随着的隐忧。
“说起来啊，没想到我们小时候居然是琴友，哈哈哈。”
她不动声色地打乱对方的节奏。
“那张照片……嗯……那你现在怎么想？”
陈竺不知道对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问出这句话的，她可以逼近一步，问“什么怎么想”，但答案呼之欲出。她不应该逼近这一步。
“从小时候看，我都没想到你能出落得这么人模狗……哦不，我是说落落大方。记忆里，你小时候也挺可爱的，但还是挺不一样的。呃，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刘旻杉目光从她脸上轻轻飘过去，“确实不一样。”
这个话题就如此简单翻篇了，一整晚都没有再提及。陈竺对此暗自惊讶。
回到住处，陈竺躺在床上闭了会眼睛。室内一片安静。
然后她睁开眼，点开手机通信簿，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兰草……准备睡了吗？
“啊哈，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早睡。我这不是关心一下嘛。”
听着最好的朋友一如既往的一本正经的声音，陈竺大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捻着被子。
“嗯，是有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最近在教的一个高考生吗？对，就是之前你看的那个合同。
“是情感问题。我觉得这个学生对我有不太正当的想法……或者换句话说，我觉得……
“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