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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宣州旧梦(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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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央困于善珠身边,闲来无事,只能靠观察这个大漠姑娘来打发时光。

    她和房家的丫鬟婆子们很快熟悉,打成一片。善珠对身边的骆驼很好,落脚后最先安置好骆驼,上等的草料和清澈的水,即便是赶路也是给足了骆驼们休息时间,按她们大漠的话来说,骆驼是大漠人的命根子。

    她的衣服都缀满了金珠亮片,颜色皆是鲜艳张扬,宝石都是按箱计数的,眉心上坠的,衣服上串的,手臂上、脚踝上、耳朵上、脖子上戴的全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堆金积玉,当真是财大气粗,羡煞旁人。

    赶了这么久的路连商队里最强壮的青年也要歇上一歇,善珠却好像充满活力,像只蝴蝶飞遍了房家的每个角落,和房家妯娌寒暄嬉笑了遍,这个舅舅姨姨那个表亲姐妹,连穆央在一旁看到一屋子亲戚热火朝天的样子都觉得累得慌,偏偏善珠乐在其中。

    她还亲自为自己的骆驼梳洗打结的毛发,骆驼吭哧吭哧地吐气,她泼着清水,哼着西域小调,脚踝手腕上铃铛叮叮当当,朝墙角里躲着好奇偷看的丫鬟们挥手笑,阳光晃在衣裳的金珠亮片上,耀眼夺目地很。

    一般溯灵术产生通感、以及通感的程度大多是机缘运气,但善珠是个情绪强烈纯粹的姑娘,穆央几乎可以很清楚地体会到她的感受,兴高采烈的、热情雀跃的、对一切充满探知欲的,穆央被她感染,倒也不觉得太无聊了。

    善珠有一把爱不释手的长刀,穆央在路上见她一直将长刀别在骆驼上,现下得空,善珠擦拭刀身,才见刀尖因力震断了一截,穆央听一屋子人交谈唏嘘,应当是路上遇到了山匪流寇,打斗所致。

    商队决定在宣州住上一段时日,一来修整一番,将所带货物兜售,二来让善珠母亲多停留些时日,以慰多年思乡之苦。一切安顿好了后,这宅院自然是关不住善珠的,她有心修复长刀,也迫不及待地想去见识见识阿娘日日挂在嘴边的宣州。

    房家舅母表亲们张罗着安排丫鬟婆子和轿撵,善珠在一旁听着,出声阻止:“等等,既然要好好看看这中原的习俗风光,那自然是要自己一步步的走着去体会呀,这可不就是身历其境的理嘛。”

    说着撇下了丫鬟婆子,回头叮嘱一句:“都别跟着我啊。”她话音刚落,就没了影。

    善珠母亲无奈的笑笑,拉住了要去追的嫂嫂,劝说道:“善珠在大漠野惯了,等她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不用管。”

    被拉住的雍容妇人也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我也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在外面吃了亏。”

    善珠母亲笑着安慰:“放心,那孩子可精着呢,从小就只有让别人吃亏的份,她有分寸的。”

    正是早集闹市,人流如织。集会在绿洲里也是有的,但大漠人烟稀少,善珠也就在庆祝节祭的篝火晚会上见过这么多人,得亏她从小在大漠绿洲里摸索出来的,方向感极好,否则还真得担心找不到回来的路。

    善珠新奇地东张西望,对鳞次栉比的屋舍好奇,对行人身上的衣裳好奇,对摊边的小吃茶点好奇。

    她在四处张望,周围的人也在望她。

    张扬的外貌,异域的衣裳,孤身侧刀,招招摇摇过街,引得行人频频瞩目,宣州毕竟不是边陲,见到外族人也是少,他们悄悄打量议论着,善珠无疑是这条街上的焦点。

    善珠在各种视线下没有丝毫不自在,离得近的小贩正在吆喝云片糕,一边叫卖一边往她那边看,想要开口揽客却担心语言不通。

    善珠走了过去,流利的汉语打消了小贩的顾忌,“云片糕是什么?”

    小贩热情回应:“姑娘不妨尝尝。”他手中的窄刀快速地刷刷几下切下白色薄片,善珠尝了一片,含在嘴里,甜丝丝的,于是指着小贩刚切下来的糕片道:“这些全要了。”

    “好嘞!”

    善珠出门太急没换银钱,于是她在身上摸索,挑挑拣拣,选了衣裳上最不起眼的一处金珠扯了下来,递给小贩,小贩一愣,接过金珠在周边的摊子店铺跑了一趟才凑够碎银,善珠带着找回的碎银和包好的云片糕离开了。

    穆央在一旁默默看着,突然很想要善珠的一件衣裳。

    一件就好,她不贪心。

    善珠热衷于街边的甜食小吃,还打听到了宣州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玲珑斋,打包了许多龙须酥、茯苓饼、豌豆黄、桂花糕、蜜饯,怀里抱得满满当当。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经过,小孩子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善珠,充满稚气的天真声音响起:“阿娘,这是书里说的九天神女吗?”

    善珠回头,与被逗笑的妇人对视,迷花眼笑,姝色艳丽,晃的妇人都愣了神。待回过神来,铃铛声已经走远,怀里的孩子手里多了一串糖葫芦,正开心得咯咯笑。

    穆央这一路上仿佛有甜甜香香的味道勾在鼻尖,只能干看着吃不着,颇为幽怨地叹了口气,倒是有点想薛致了。

    已近正午,善珠满足地和成衣铺的掌柜招呼,本着入乡随俗的想法买了几套合眼缘的汉族服饰,让掌柜直接送回房宅,然后她从衣裳上搓搓又扯下个金珠子,上抛再稳稳接住,充分发挥一张漂亮脸蛋的优势,一路打听着去了宣州最大的酒楼——缇子楼,准备继续吃吃喝喝。

    缇子楼内,饭点到了人也多了起来,善珠一进楼就吸引了大部分目光。

    小二将手中汗巾往肩上一搭,热情地迎上来:“姑娘是外族人呀,吃些什么,小的给姑娘您安排座儿!”

    二楼三楼的包厢全满了,善珠也不在意,在小二的指引下找了一桌坐下,点了几个招牌菜。

    一楼大堂散客多,有许多自来熟的人们喝着酒说着话,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倒是民风淳朴热情。等菜上桌的空当,善珠竖着只耳朵听着,话头突然一转,就有人和善珠搭话,大多是见到外族人的好奇。

    “我们这常年都见不到几个外族人,姑娘!你是哪儿的人呐?”

    善珠也是个在人群中吃得开的,搭话聊天简直如鱼得水,很快大伙就一片其乐融融。

    “姑娘,你会刀啊,这刀看上去还真不错。”

    善珠话也不多说,单手拔出半截刀,寒光乍现。

    一个络腮胡的黑汉子哈哈笑:“姑娘!好刀啊好刀!我也算识点货,这刀确实不可多得。”

    善珠最爱的一把刀被夸,她也觉得与有荣焉,颇为自得地仰了仰脑袋:“自然是好刀,不过”她将剩下半截刀身拔了出来,络腮胡黑汉子哎哟一声,扼腕痛惜。

    “不过,震断了一截。”善珠也终于想到了正事,朝着络腮胡黑汉子问:“叔,你可知靠谱的铁匠铺,我想去看看还能不能修上一修。”

    “诶嘿!你这可就问对人了!在座的可都不一定知道哩。”络腮胡黑汉子仰头干了碗酒,四周巡视了一圈,神神道道的样子。

    “你可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我们怎么说都是宣州土生土长的,是哪个铁匠铺我们都不知道,你说来听听!”

    周围人纷纷催促起哄。

    “急什么!”黑汉子吹胡子瞪眼,“听说这铁匠铺没名字,不起眼的很,大概是两三年前开的,都没啥生意,但是这几年但凡这间铺子经手打造的武器,那都是上上等的好东西!我有幸见过一把长/枪,确实是好东西啊。”

    “要真有这么厉害,咋一直没听说有这么个武器铺呢。”一人搭腔。

    “说来也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也是听一个跑江湖的朋友说的,就在城东常穗街那块儿,我也去找过,但我一个心粗的大老爷们,常穗街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道,许是错过了,没找到!姑娘你要是有闲倒是可以去看看。”络腮胡黑汉子倒是实诚。

    “得了吧,你该不会是诓人家姑娘的吧,你自己都没找到,该不会是你瞎编吹牛的吧!”

    络腮胡黑汉子一拍桌子,急了,指着搭腔那人:“你说什么呢!我诓人家姑娘作甚!这铺子确确实实存在,就是难找了些,我是见过那把长/枪的,一直记着呢!”

    善珠打圆场:“叔,叔!别生气,我知道你是诚心诚意告诉我这铁匠铺的事的,我也有闲,下午我就去看看,叔是个豪爽人,来,我敬叔!”

    络腮胡黑汉子听了善珠的话脸色好了不少,顺着善珠的话,接了她敬的酒。

    善珠没用小酒盏,和黑汉子一样,直接端了碗满上,一大碗下肚,脸也不红眉也不皱。

    周围人喝彩,“姑娘好酒量啊!”

    笑话,从小跟着族里的叔叔伯伯们转着圈地喝,十四岁后,就算是楼兰最烈的酒,她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儿。

    善珠坐下招呼:“大家喝酒吃菜,菜都要凉了。”

    薛致听坞明毫秒不停地梆梆梆,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凑过去看了看,坞明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做着打铁的动作,精准无误。

    嗯,确定了,这是个木偶人。薛致自暴自弃地想着。

    整整一天一夜,坞明都没有出过蒸笼一样的炼器室,薛致躺在炼器室的屋顶上,直到屋顶被他滚了遍,也没有等到那个木偶人出炼器室,于是他开始挑战溯灵术的绑定,走到百米边缘,然后突然缩地成寸,甩开百米限制一大截,在将将站定时又被强制传送回炼器室。再然后重复上述动作,以此来打发这穷极无聊的时间。

    终于,坞明收到了一只信鸽,打断了他蜗居打铁的计划,他捏着信纸,眼神有点茫然,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计算时间,将打铁计划推迟两个半时辰,沐浴洗漱更衣,两袖空空地离开了炼器室,出门赴约。

    薛致连忙跟上,心里无比真挚地感谢那只鸽子。

    片刻后,他们站在了缇子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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