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桃花汛(九)
意岚一脸黑线,看着穆央的眼神像是要杀人。
江春水看着怀中脸颊红红的娇憨少女,哭笑不得:“穆姑娘醉了?”
穆央躲在江春水怀里,除了脸有些红,乍一看还是正常的。她眉头紧锁,面色严肃,搂着江春水的腰,一字一句地说:“江姐姐,对不起。”
上一秒还在认真苦思的人,下一秒就委屈巴巴埋进江春水怀里哇哇哭:“呜呜呜江姐姐对不起呜呜呜。”
江春水拍拍她的头哄小孩子一样:“别哭别哭。”
意岚看穆央的眼神愈发不爽。
穆央继续哭哭啼啼:“江姐姐是我牵连了你,我我帮你赎大锤!还有,还有屋子里被毁掉的家具,我现在有钱了呜呜呜”
“不、要、叫、我、大、锤。”意岚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杀意。
穆央一顿,也不哭了,挂着泪花就往江春水怀里躲:“江姐姐,他凶我!”
江姐姐笑得如溺爱孩子的慈母一般:“好好好,咱们不理他。”
意岚不敢置信看着姐姐,如同受了天大的打击,对穆央恨得牙痒痒。果然应该让姐姐离他们远远的,她竟然抢他的饭碗!原本那里应该是他的位置!
薛致光看着穆央醉了还不忘反咬一口的样子就想笑。
穆央一下子从江春水怀里直起身子,正襟危坐,好像很清醒地开口:“江姐姐,我说真的。”她掐指一算:“算算日子,花盈楼应该就在找大锤,江姐姐肯定不能再和大锤分开了,既然姐姐之前也有攒钱,那不够的我来补。”
不等江春水开口,穆央一下子就握住江春水两只手,瞪圆眼睛跟她讲道理:“江姐姐,你看啊,再晚的话大锤就要被逼着接客了!”她语气十分惊恐,试图让眼前人感同身受,明白这是一件怎样严重的事,继续循循善诱:“他才十四岁啊!如花的年纪,不能被外面的坏女人糟蹋了啊!”
“江姐姐你要想清楚啊!大锤的清白啊!”说着说着还严肃的人突然又埋进江春水怀里撒娇:“呜呜呜而且江姐姐不让我帮你的话我会一直过意不去的,江姐姐你怎么忍心让我一直过意不去呜呜呜”
江春水被穆央逗笑到直不起腰,搂着还在哭唧唧的少女,捏一捏她通红的脸蛋:“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原本江春水觉得毕竟他们认识时间太短,即使厚着脸皮求助他们但人家也没有一定要帮忙的道理,可穆央这么一闹,又是讲道理,又是撒娇耍赖的,在这样的气氛下,嬉嬉闹闹的,却让接受他们的帮助变得那么理所当然。
她心里一热,感叹于穆姑娘的良苦用心,是个心细如发的好姑娘啊。
翌日一早,街市熙熙攘攘,茶馆、酒肆、当铺、作坊,两边屋宇鳞次栉比,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暖风吹得招牌旗帜飘飘扬扬,摊贩们的吆喝浑厚有力,偶尔一声马嘶长鸣,驿使携信穿街过,引得行人惊呼,急急避让。
穆央和薛致走在人群中,穆央走走看看,苦恼道:“江姐姐家还差什么呢?”
薛致回想了一下,回话:“差不多了,之后再去看看可还有缺的。”
穆央想想也是,便开始盘算着买其他的东西,只一身湖蓝相衬的白裙,总不能一直穿着这一件,细细想来要买的东西真不少。
“走,去成衣铺看看。”
两人走进一家金缕坊。
穆央挑挑拣拣,一旁一个绣娘作陪。
“姑娘,来这边看看新制成的衣裳,我们坊的衣裳都是好布制成的,保准姑娘爱不释手。”
穆央摸了摸一件莲青色的春衫,手感滑软:“这个不错。”
绣娘凑过来介绍:“姑娘眼光真好,这是件烟纱散花裙,穿上身走起路来可谓是一步生一花,自是极美的。”
穆央点点头:“这件要了,待会一起试。”
绣娘喜滋滋将衣裳取下,抱在怀中,继续跟在穆央身后介绍。
“这件鹅黄色的上襦,滚雪细纱的料子不错。”薛致在穆央耳边说。
“这件妃色的罗裙也好看,这件翠烟衫,这件浅紫色绡纹锦裙,还有这件藕荷色的曳地留仙裙,那件石榴色夏衫,颜色衬人,天气转暖了,夏衣也该买了。”薛致说着,穆央指着,绣娘一件件抱下来,乐得嘴都合不拢。
穆央和薛致咬耳朵:“懂得挺多嘛。”
“一般一般。”薛致假惺惺地谦虚。
连穆央买肚兜薛致也跟在一旁,穆央斜睨他一眼:“你不应该回避一下吗?”
薛致一身正气,一副听不懂的表情,理所当然地说:“我帮你看样式啊。”
“我自己挑,你别跟过来。”穆央眼神警告。
穆央买好了肚兜,见薛致果然乖乖等在原地,一见她出来就没个正形笑着迎上来。
穆央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绣娘说:“我还想再看看男子的衣服。”
绣娘一听,打趣笑道:“姑娘是要送心上人衣服吗?”
穆央眼也不眨地扯:“是送给一位兄长的。”
绣娘一见还有生意,又热切地询问:“姑娘兄长今日未一同前来?那姑娘可知他穿衣尺寸?”
穆央想了想,问道:“可否借软尺一用?”
穆央领着薛致从金缕坊出来,拐进了一条人少的小巷。
“抬手。”穆央捏着软尺,下命道。
薛致依言乖巧抬起了手,看着穆央在自己身前忙活,盯着她头顶的发旋,懒懒调笑道:“穆家妹妹?是要给薛家哥哥送衣裳吗?”
穆央抬头,脸都皱在了一起,用手中软尺往他肩膀上抽:“你真是肉麻死了,谁跟你哥哥妹妹的。”
薛致站着,也不躲,挨了一软尺也不知收敛,低头看她:“不是你说我是你哥哥的嘛,怎的还不认账了。”
穆央白他一眼,一边转到他身后继续量,一边呛他:“你脸皮都可以做城墙了,不费吹灰之力,抵御千军万马。”
薛致只是笑,一点没被损到的样子。
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问:“怎么想到给我买衣服了?”
“手臂张开。”穆央开始量袖长了,她头也不抬,答道:“银子是我们一起挣的,不能只我一个人花啊。”
薛致沉默一瞬,犹豫了一下又开口,嗓音低了下去:“我也没有换衣服的必要,不用浪费钱。”
穆央听完,放下软尺,抬头望他,认真地回答:“我看得见啊。”
“就当是换给我看的喽。”
薛致一愣,转而笑了起来,眼中像是落入了星光。
“好。”
他轻轻答道。
穆央当然是听见了。
回了金缕坊,将穿衣尺寸报给绣娘后,穆央开始挑衣服。
“你喜欢什么颜色?”
“都好。”
“那就都来一件。”
绣娘高兴地收不起牙,喜滋滋地算着这个月的提成,热情地送走了这位贵客。最后买的衣服太多,金缕坊应允明日派人一并送到驿芳庭。
两人出了金缕坊。
薛致凑近问道:“还要去哪儿?”
穆央思索,抬头看了看太阳:“快到正午了,去酒楼吃饭吧,听说江陵鳕鱼天下一绝,来都来了,不尝一尝真是太可惜了。”
“好。”薛致手枕在脑后,散散漫漫的样子,笑着答道。
穆央突然一拍脑门,对薛致说:“你等我一下。”说完就提裙跑了,只遥遥留下一句话:“我马上回来!”
薛致站在原地等着,人群川流不息,行人或行色匆匆,或嬉笑打闹,一一从他的身体穿过。
他垂下眼,面无表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只是耐心地等着。
日头越过正中,渐渐有了偏西的趋势。
终于,街头跑来了气喘吁吁的少女,她一口气冲到薛致身旁,然后撑着腰喘着粗气。
薛致慢慢笑起来,轻声抱怨:“慢死了。”
“午饭是吃不上了。”穆央懊恼地叹了口气,看向薛致,弯起眼睛:“走吧,晚饭还是赶得上的,连带中午的份一起补上。”
江陵城最大的酒楼叫载宝楼,载宝楼邻水,开在浮月江边,美食与江景同享,可谓妙事一桩。
江南水乡,城中有许多浮月江引出的水渠,形成小河流,许许多多交织成水系网络。
他们穿过一座石桥,这条通往浮月江的河流有个码头,河两侧来来往往许多人,有旅人归乡的涕零,也有远朋别亲的失意,小小一方天地,尽显人间百态。
穆央突然听到熟悉声音。
“船家!准备上路了。”
“好嘞!”卷着袖子打着襻膊的船家高高应声,收了锚,手中长竹竿往水下轻巧一拨,船只离了岸。
穆央寻声找去,果真见到一只即将扬帆的船只里,从木舱内青布帘里探出一个熟悉的脑袋。
正巧龚真珍也一眼望见了穆央,她惊喜招手:“央央姑娘!船家快靠岸,先等等,我们遇见熟人了!”
船家见状,长竹竿回拨,暂且靠了岸。
龚真珍从舱内钻出,跳上了岸:“央央姑娘!”
穆央迎上去:“你这是要去哪儿?”
薛致踱步缓缓跟上。
龚真珍依旧神采飞扬:“我们要去闯荡天涯!”
穆央疑惑。
这时停泊的船只轻轻晃动,走下来个带着幂篱的白衣女子,虽不露脸,娉娉袅袅却别有一番清冷傲骨,她走到穆央面前,抬手掀起幂篱,微微颔首,并不说话。
“雾鸟也在啊,那就靠谱多了。”穆央回礼颔首,顺便嘴上打趣了龚真珍一句。
雾鸟轻轻一笑,开了口:“去外面看看罢了。”
龚真珍虽然被调侃了,但是却觉得穆央的话十分有道理:“对啊,有阿云在靠谱多了!现在也没什么牵绊了,我就想着,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这些湖光山色、大漠孤烟,总想去看看才不遗憾嘛,做个行走江湖的一代女侠!”
穆央笑着,看她稚气渐脱,也有些许感慨:“也好,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龚真珍抢着答:“这里毕竟是我和阿云的家,等我们在外面游荡累了,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呢。”
“怎么不明日一早上路?”
龚真珍笑嘻嘻:“这不是听说宛城今晚正赶上庙会嘛,也不是很远,走水路正好去凑个热闹,再歇一晚继续去别处。”
穆央闻言,做着拱手的姿态道:“那,龚女侠、云女侠,今日阔别,山高水远,望一路安好,后会有期。”
船只悠悠晃晃,在江面上越来小,逐渐远去,直到彻底不见了踪影。
告别了龚真珍和雾鸟,他们继续前往载宝楼。
薛致倒着走在穆央前面:“饿吗?”
“有点,不过现在吃晚饭也正好。”穆央摸了摸肚子。
“那走快点,天下一绝的鳕鱼在等着你啊!”
穆央笑着应好,夕阳将她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