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花汛(十)
“穆姑娘!”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小二的声音也传了进来:“金缕坊给您送来了一箱衣裳!”
咯吱,门开了,穆央站在门口,盈盈笑道:“多谢。”
小二将箱子搬进屋内,憨厚笑笑:“应该的应该的。”
小二离开后,薛致顺手关上了门。
穆央打开扣锁,掀开木箱。
两人的衣服放了满满一箱,衣服上方还放着两个小匣子,装着昨天选的发带配饰等小物。
穆央蹲在地上,抽出一件赤色白纹劲装,雪白的领口用银线绣了暗纹,她站起身,抖开衣服,兴冲冲地喊薛致:“快来试试。”
穆央自顾自看着衣服,一边将薛致安排得明明白白:“这么多衣服,今天上午什么事也不做了,你就一件件试给我看!”
薛致看着穆央比他还兴奋的样子,一时失笑,只是顺从地任她摆布。
穆央突然放下衣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她缓缓看向薛致:“你要怎么穿上啊?”
黑气袅袅,朝着穆央手中的衣服去了,薛致一边操控着黑气,一边嘴上调侃她:“这都没想明白就急匆匆地要给我买衣服了。”
衣服被浓稠的黑气包裹,慢慢从针线布眼渗入,直到每一寸衣料都满满浸入,黑气才渐渐褪去,重新显现出来的衣服看上去好像没有变化。
薛致一只手拎起衣服,一只手随意地扯掉腰间束带,往地上一扔,灰色布料一挨地就化为一缕黑气,寻着主人的方向去了。
腰间束带一掉,衣袍也变得松松垮垮,露出锁骨上那颗艳丽的小红痣,颈间黑绳上暗红色的赤水石垂在少年花白的胸膛上,他手指扣在敞开的领口上,做出脱衣的姿态,挑眉看向穆央,笑得不怀好意:“还要看吗?”
穆央的眼神不自觉又黏上了那颗小红痣,薛致冷不丁一出声,她一惊,就见他上衣已经摇摇欲坠,要落不落了。
“要看也不是不可以。”薛致眸若点漆,勾起的唇角透着点勾人的痞气。
“谁要看了!”穆央仿佛在虚张声势一般自证清白,慌慌张张迈步出门。
她将门带上,眼前还晃着那颗红痣和白皙的胸膛,虽然看到的不多,但从仅仅露出的冰山一角便知,那是和她的身体完全不同的,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有力。
她红了脸,咬着大拇指暗自苦恼:不是吧,我该不会馋人家身子吧,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穆央自我崩溃了。
“穆姑娘?”
小二的声音吓她一激灵,从纷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穆姑娘怎么站在门口?哎呀!穆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穆央连忙竖起食指嘘了好几声,一副做贼心虚地模样。
喊这么大声做什么!薛致在里面都要听见了!怕不是要全客栈的人都知道她脸红了。
小二双手捂嘴,眼神诧异。
穆央镇定开口:“我感觉有点闷得慌,出来透透气,脸红只是热的。”
说完也不管小二信不信,摆着双手扇风,自言自语地抱怨着好热啊,往走廊尽头的窗户走去。
薛致换好衣服,开了房门。穆央平复好心情后,轻咳一声,施施然走进房间。
穆央眼前一亮,脱口而出:“这件甚好!”
他正在低头绑右手的护腕,鲜亮的红色和雪白的领口袖边形成鲜明碰撞,掐腰收紧,身形挺拔流畅,甚是赏心悦目,束发的是一条红色掐银边的缎带,衬得少年意气风发,而玄色护腕与整体亮色一搭,消了不少肃杀之气,只显利索朝气。
穆央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护腕,帮他绑好,再围着他细细打量,左看看右看看,全然忘了还有羞涩这回事儿。
倒是薛致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手不自觉抚上脖子,撇开目光,底气不足地开口:“可以了吧,我去换下一件。”
“别,就穿着这一件!”穆央止不住欣赏的目光,劝说道:“反正日子还长,一天换一件,我就当是每天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什么什么惊喜,真是
薛致一边目光躲闪,一边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穆央也换上了新衣裳,穿上那件藕荷色的曳地留仙裙,裙摆荡起波浪,腰间用丝绦系着的不是香囊挂件,而是一支精巧的毛笔,再编发挽髻,半数长发自然垂落腰际,发髻斜斜插了一支小巧玲珑的流苏发簪,只添彩不夺目,垂在耳边轻轻晃动,像是这俏丽春光里的一只蹁跹蝴蝶,惹人欲扑。
收拾好的穆央领着新鲜出炉的薛致开开心心地出门去了趟桃花村。
此去前往也是向二人辞别的。赵大锤已经脱离花盈楼,在得知穆央要走了之后,竟然别别扭扭、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
穆央有心戏弄他,假装听不清,要他再说一遍。结果十四岁的小少年傲娇地一别脸,哼了一声,不愿重复,偎在姐姐身旁朝穆央瞪着桃花眼说走了最好。
从桃花村回来已近傍晚,解决了晚饭后,收拾了行李只待明日一早启程。
穆央正在床下给薛致铺地铺,一边捋平褶皱一边说:“你就别睡屋梁上了吧,看着又冷又硌人,软乎热乎的床铺多好,何必这么难为自己呢。”
薛致盘腿坐在床边,看着她铺,忍不住得寸进尺调戏:“那我想睡床上你让不让?”
他又俯下身,凑近穆央:“不用一整张床,分一半给我就好,怎么样?”
穆央已经大致习惯了他每日的嘴欠,当不得真的。她伸出食指抵着他的额头将他推回原处。
“铺好了,从我床上下去。”穆央从地上起身,挨着薛致坐下。
薛致翻身躺倒在地铺上,眯起眼睛,懒懒地舒展着四肢。
穆央坐在床边从上往下看他,说起往后的规划来:“回临安的话,宣州是必经之地,明日就往宣州赶路,银子就一路走着一边挣着。”
薛致胳膊枕在脑后,抬眼道:“说起银子,还剩多少?”
穆央老实回答:“没多少了。”
床下人老成地叹了口气:“也罢,银子再挣就是了。”
穆央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所以说嘛,我多有先见之明,原先是不剩多少了,但将那些尖牙卖了后又进账不少啊!”
她抬手在床头拿了个软枕扔下去,继续喜滋滋地说到:“那些尖牙用来制武器是极好的,那么多,卖了不少钱呢。”
薛致接过掉落的软枕,塞在脑后,舒坦地长吁一口气。
“话说,我一直想问的,你突然失踪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穆央哂笑一声,摇了摇头:“不会的。”那群老东西压根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穆荀……倒是有可能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会担心的人,她那个根正苗红的堂兄啊,说好听点是一身正气,但其实穆央一直觉得他挺傻白甜的,执拗认真到有点傻气了。
薛致也没再问,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诶,你的请灵符也是在穆家学的吗?”
穆央点点头:“不过没人教我,我自己看书琢磨的。”
请灵符就是那张特殊的红纸黑字符,并不是所有除邪师都有资质学会将请灵符运用到武斗中,即使学会了请武灵上身也会有强弱之分,而穆央资质上佳,小小年纪学完了所有符后,又偷偷去了藏书阁看光了所有的书,自学了请灵符。而那些老家伙们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会请灵符,甚至连教她也没想过。
啊,不对,错怪他们了,老家伙们自己也没几个会的。
“还挺厉害啊。”
“那是,所以第一见面时我根本没动真格好吗,光智取就够了。”穆央得意挑眉。
薛致想起那日她得逞后嚣张跋扈的模样,无奈地笑:“行行行,我甘拜下风。”
两人一上一下聊着,又绕回最初的话题:“停停走走,一个月大约也到了宣州吧。”
“差不多,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要去宣州找个人。”穆央眉眼一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薛致突然不说话了。
“嗯?你怎么不问我去找谁啊?”
薛致动了动唇,低声开口:“……谁?”刚不清不楚地挤出一个字,他就一下子翻身背对穆央,不去看她:“啊算了,当我没问,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薛致侧躺,眼眸微垂,耳朵却高高竖起,只待穆央一开口他就立马翻回去。
过了一会儿,身后没动静。
薛致的心沉了下去,所以是和昨日在街上突然有事离开有关吗?他有些自嘲,看你多管闲事的下场,说不上难堪多还是失落多,只觉心烦意乱,又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
他身体绷紧,伸手紧紧握住颈间的赤水石,坚硬不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也不停下。
自作多情。
穆央看着薛致突然转过去,品到了一丝赌气的意味,她故意不作声,那背影竟越看越委屈。
她一下子笑出声来,背影一动不动装死。
穆央适时地下了床,歪坐在地铺上,手撑在薛致身旁,戳了戳他的肩膀。
她声音里浸满笑意,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就透露一点点好啦。”
她抬手在小拇指上掐出一小截表示一点点。
而薛致呢,在继续嘴硬说自己只是在睡觉和回头听那一点点之间,没有骨气地选择了后者。
他微微偏头,对上一双笑得像小狐狸的眼睛。
“是关于你的哦。”
她俯身离得很近,两人一躺一坐,在同一张被褥上。
没有丝毫暧昧的身体接触,可在他惊觉这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后,有些手足无措,但又欲罢不能。她的语气带着吊人胃口的神秘莫测,可薛致却不在意了。
很奇怪,他竟然心悸了一下,明明早就没有了心跳。
“哎,说了这么久的话,我都有点饿了。”穆央揉了揉肚子:“想吃牛乳糕。”
薛致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郁结早就烟消云散了,他贴着穆央,两人一起坐在同一张被褥上。不得不承认,他有点享受这种感觉,不自觉想要再珍惜一点。
“我记得厨房里有牛乳,我去给你做。”
穆央惊喜看他:“糕点也可以吗?”
“嗯。”
“那太好了,我要多放些牛乳,更香甜一点。”穆央扭身对着他细细叮嘱。
“好。”薛致起身,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去等着吃吧。”
月上树梢,四周静悄悄。
薛致端着一盘牛乳糕从厨房走出,为了不惊动别人并未点蜡烛。
在快走到房前停住了脚步,他的眼神骤然降至冰点。
屋前门槛上攀着一条肉色小蛇,比蚯蚓时长大了些。
那真是曾经的长毛巨蛇,他在山中修养,少说没有个几百年几千年是恢复不过来的,可是,它实在不甘心自己载在了一个人类毛丫头手中,听说她要走了,其实它也没想怎么样,现在的它根本不可能杀了她,但是它不可能会甘心,它要过来做个标记,等到百年千年以后,它恢复了,再拿她的子孙后代出气,定要让他们痛不欲生!
长毛蛇,不对,秃毛蛇正愤恨地想着,扭动身体往门缝里钻,突然觉得背后一凉。
它浑身一僵,一卡一卡地回头。
见到了人类黄毛丫头身边的那只鬼,此刻他正浑身弥漫翻腾的黑气,一身红衣隐在黑气中,却掩不住逼人的杀意。
秃毛蛇心中警铃大作,天杀的,倒了大霉,这竟然也不是个好惹的。
他黑瞳深不见底,酝酿着危险,轻声细语地说着令它毛骨悚然的话:“既然她留你一命你不珍惜,那也没办法了。”
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之后,薛致收好黑气,推门而入。
穆央撑着下巴坐在地铺上一动不动地等着他回来,一听开门声就高高扬起脑袋,欢欢喜喜地接过糕点盘,先是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足的喟叹一声,再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糯米软糯却不失嚼劲,牛乳香和甜味正合她胃口,甜而不腻。她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薛致看着她两颊鼓鼓,一脸满足的样子,眉眼彻底柔和了下来:“睡前吃多了会积食,留一点明天再吃吧。”
“好。”穆央乖乖放下糕点盘,最后捻了一块,塞进了薛致口中。
现在穆央已经养成了习惯,吃到好吃的也要塞一口给薛致。
穆央满意地看他咽下,探头吹灭了烛火,跳上床,躺平,盖好被子,一气呵成。
她拍了拍床沿示意床下:“快点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薛致钻进了被褥中,口中还萦绕着淡淡的牛乳味,他看着床上人垂下来的一只手。
“好梦。”
“你也是。”
话是这么说的,只不过床上的人一晚上不知道将脚伸出来多少次了。
薛致一边握着她纤细的脚腕将脚丫塞回被窝,一边苦口婆心地念叨:“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更不能随便给人摸的,你究竟知不知道啊。”
床上人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薛致轻声笑了,感受着余温尚存的掌心,声音随夜风散进黑夜。
“不过我不是人,摸了没关系。”